四爷早起烧水做饭,难免要先撩起遮雨帘。然后他看到贾珠那湿漉漉的被子,将那么丁点大的地方越整理越乱,就:“……”
珠大爷,你那箱子拆开一展????开,那玩意就是蓑衣材质编制的最好的雨具。
一只箱子多种用途,挂出来当帘子,遮阳挡雨。晚上缩里面,他轻薄透气,头塞到里面都不闷。夹层里自带油布暗兜,专门存放考卷的。
人命当前呀,他难免放大了动作吸引对方的注意力,将自己的竹箱子挪来挪去,示意他:看你的箱子。
贾珠看见了,也真的去摆弄箱子去了。昨晚就想拆了,可光线暗,火烛有限,不敢浪费,干脆就凑活了一晚。
把湿了的锦被放在身下,避开湿了的地方。盖着羊皮褥子,除了四处漏风之外,别的还好。
对面的金老弟提醒了,那就赶紧吧!可折腾的四爷把饭都吃完了,他还只拆了一半。没拆利索就算了,里面的东西反而撒的到处都是。
四爷:“……”不怪贾家!贾家重视了,配备了最好的,也一定教过他们家孩子了。孩子当时也觉得学会了,可脑子会了,手不会。
手不会的结果就是,一看开考了,就凑活吧!将东西一股脑的塞在角落,有个坐的地方就好。放不下的就放在坐板下面的空间里。箱子拆成奇形怪状的,也暂时诺过来放在书写用的挡板上,挡一下漂进来的雨丝。
四爷也不关注他了,试卷递过来之后,他就放下遮雨帘子,用抹布将挡板擦干净。而后铺上一层油纸,按压好。
确保一切都是干燥的,这才把试卷打开,试卷中规中矩,无甚新意。
答一页,吹干一页,而后放在油纸袋子里。墨一见潮湿就晕染,尤其是才书写不久的,更是如此。空气潮湿,影响试卷的整洁度。
第一天还好,第二天就有打喷嚏的声音,第三天就有人不停的擤鼻涕……
考场里是不允许相互说话,更不允许相处传递东西,传递什么都不行。
四爷只看见贾珠面色潮红,拿着‘养生丸’的瓶子早起先服用一颗丸药,丸药在检查的时候被一颗颗的掰开,但还是带进来了。
这玩意被老道炒做成了天价,他是这样吃的呀。固本培元,肯定是有用的,有大用。
贾珠的面色一直潮红,一直没倒,还能看见见天的答题,一直坚持到了最后。
最后的最后就是四爷交了卷,收拾了东西,背着这一堆用具规规整整的准备走了,贾珠还在归置他的东西。规整到最后,一看四爷要走,他只挑了名帖带上了,剩下的全扔在考场了:“金老弟,一起走!”
四爷回头看看那些东西,有那贫寒的已经病的不成了,听到有人扔了不要,他们也不走了,就站在后面磨蹭。应该是不好意思上前吧!
四爷:“……”许是在别人那里能有价值吧!他点点头,“一起走!”
贾珠低声抱怨:“准备的不如金老弟充分,此次怕又是无望。”
“能坚持下来,便都有望。”
“难!墨迹潮湿,污糟不堪,实在有碍观瞻。”贾珠垂头丧气,“唯恐家中父母失望,诚惶诚恐。”
“天意捉弄,非战之罪。”
说着话,出了大门。一出去就看见金锐站在马车的车辕上,数他站的最高,朝这边招手。金铮和金钟也来了,金锐一招手,朝这边喊,那哥俩也站了上去,朝这边看。
许是看见有人被抬出来,有人咳嗽,有人一副病恹恹的样子,而他利利索索的出来了,又高兴又怕人觉得他们在幸灾乐祸。
一个个的努力严肃,可嘴角却怎么也压不住。
四爷跟贾珠告辞,金锐说:“王家少爷已经回去了,叫我告知于你,他无碍……”只是出来的时候,头上还扎着针灸的针。
金家本来是不抱任何希望的,但是在一天连着一天的天气里,金家上下在知道都准备了些什么的时候,突然就觉得或许还是有可能的。
毕竟考中秀才的,其实有一半日子过的并不宽裕。能带一把伞防雨,这就算是条件不差的。蓑衣这个东西在考场没法用的。油布油纸可都不便宜,带油纸保护考卷的多,但买那么大的防雨,真没那份钱。再加上在考场上喝冷水吃冷食,闹肚子,咳嗽的,更多。
不是谁都能准备的起精致的小炉子小锅灶,也不是谁都能买的起不起烟的炭来。下雨天井水浑浊,可想而知这九天这些秀才们都是怎么过的。
都上了马车了,才看见从里面抬出来两个已经死了的。
两个寒门秀才,一个五十八,一个六十三,结果到死都没拼出个前程来,来接他们的都是孙子,嚎哭声极大,惹的人纷纷回头去看,又不胜唏嘘。
一回家,四爷就以困了为由,不见人。
金迩冒着雨也来了京城,亲自给诊脉。结果还没出儿子的书房,王川的父亲王洛王御医就亲自上门了,主动来看看可要紧。
诊脉之后笃定的道:“身康体健,无碍!休养半月就更好了。”
四爷就笑,一再感谢:“谢世叔。”
金迩也跟着笑,其实一切都好,不过是考完难免被追着问。体贴的大夫就会开出这样的方子来:横竖多休养对身体都是有好处的。
金迩要留对方用饭,王洛连连摆手:“改日!改日一定上门。今日多家请,实在是走不开!正要去荣国公府,那家的小爷秋闱,听说是病了。”
那倒是不好强留了,将人送上马车,这才折返。
秋闱一般在八月底放榜,也就是半月之后。
今年因着对秋闱有了希翼,连中秋都过的极其潦草。
家里人都以为四爷在休养,并不过来打扰。老太太带着曹氏和小曹氏偷偷的去拜佛,只要不下雨,路难走也会去,只有如此方显诚意。
桐桐就听说西安郡王府在给菩萨塑金身,在给太子妃祈福。还听说侧妃心意赤诚,不仅自己拿了银子为太子妃做这件事,更是要亲自去参加。
便是天子脚下这样的热闹也是十分难得,而今亦是传的沸沸扬扬。
桐桐看四爷:“西安郡王妃定会将日子订在明年春季。”
是的!必在春闱之后。
春闱便是会试,会试是全国的举人来京城,考中即为进士。这是天下所瞩目的盛事,一旦闹出来,太子得面对天下学子,他如何包庇的了?
桐桐不免对这位王妃肃然起敬,当初自己是有利用之心,但所利用的是杨家以及西安王府想自保的心。确实没想到,对方能为了一个被太子所抛弃的太子妃,冒天下之大不韪。
八月底,顺天府乡试放榜。
一大早,金锐不等任何人,天不亮就走。
小曹氏打着哈欠:“太早了。”
“不早了!好位置不好占。”
小曹氏叮嘱:“穿夹袍子,太冷了。”
话没叮嘱完了,金锐走了。
四爷过去的时候,金锐在那个空榜位前已经站了一个多时辰了。他喊金锐:“茶楼里坐!”
“我守着,你只管安坐。”
四爷:“……”行!你等吧。
人山人海的,挤的满满当当的。直到巳时,才呼喊着放榜了。榜单是从最后开始发放的,录取多少人是在考前就定好的。今年顺天府乡试录取一百二十八人。
于是,榜单先是最后二十人的,金锐凑到最跟前看,每一个名字都细致的看过了,没有!连个姓金的都没有。
身后有人喊着某某某中了,他心生羡慕,存着一点点的侥幸。
而后第二张……没有!
第三张……没有。
越是往后,心越是往下掉。
直到看到第六名都出现在榜单上了,依旧不见‘金镇’的名字!他就知道落榜了,必然是没考中的。
看来,科举是难,无侥幸可能。
身边还有人在贺喜,说谁谁谁是京城县试案首,此人便是考了第六名,成为举人老爷的人。
他往出退,身后继续是喧闹声,像是在贴前五名。
众人皆往里挤,他往外走,被推搡着走不出去。正烦躁呢,就听见有人喊了一声:“金镇?金镇是何人?”
“从未听闻过。”
“宛平县考生?一十五岁?高中解元。”
金锐:“……”谁?谁解元?
他转过身来,霍开人群,凑到榜单前,一眼就看见了‘第一名金镇’的字样,再看小字标注,籍贯、年龄都对上了。绝无重名可能!
他‘哈’了一声,跟周围的人喊:“金镇——我兄弟——我兄弟——中了——”
周围人愣了一下,各种语调的恭贺之声,他全然看不见眼里,一边往外挤一边朝外面的小厮喊:“报信——报信——四哥儿——高中解元——”
小厮撒丫子就往回跑,一边跑一边吆喝:“我家哥儿中了——中了解元了——”
四爷在茶楼的二楼,看不见榜单上的字,却听的见金锐的喊声。
柳平和大安惊呼出声:“贺喜爷!恭喜爷!”
“回去找你们奶奶领赏!”四爷起身,茶馆里等着放榜的人都看了过来,不免恭维一声:“给解元老爷贺喜。”
四爷拱手还礼,往楼下走。
有人拦住大安:“敢问解元老爷可有婚配?”
“已婚配!谢厚爱。”
四爷出来,这才过去看榜单。
有人跟出来喊:“解元老爷来了——让让——让让——”
四爷在一百二十二名看见了王川的名字,其余倒是未见熟人。傅试未曾中举,贾珠亦然!
鞭炮声声,报喜之人临门。周围所住人家,不管是否认识,都拿着贺礼上门。见了桐桐皆称‘举人娘子’,她应付着,始终陪着曹氏。
曹氏诚惶诚恐,第一次发现,奉承她的人比奉承大太太的人多。
她小心的看了一眼大太太,大太太坐在那里,面带笑意,如一尊菩萨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