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半三更,院子里呼哧带喘的。
大安站在坑里:“爷,已经出泥了,再往下挖便是水了。”
四爷看着院子里一个个的坑,然后点了点头:“把油布铺进去,连铺三层。”
是!
桐桐帮着把账本都用油纸包起来,然后放在套着油布的箱子里。姑苏不比北方,北方几乎院子里都有地窖,烧是烧不到地窖的。地窖也较为干燥,短暂的存放一些东西是可以的。
南方虽不是所有地方都不能用地窖,但姑苏肯定不行。河流极多,地表潮湿,不仅容易坍塌,更是挖不了多深就见地下水了。
那就只能挖个坑,将防水防潮尽量做好,然后将账本挪入其中。再用土层盖在上面。然后挪些树木花草,这是内院,女眷动动内院园林,怎么了呢。
土层就是天然的防火层!
这里是内宅,住的又是郡主,外男不敢擅闯。莫说外男了,便是派兵来,这里也不是谁都敢进来的。
放在这里,是最保险的方式。每天只留够当天能算出来的量,其他的都入坑了。
算完的,账房一离开,关闭府衙之后,第一时间就把账本挪到后院封入土层内。
今晚忙完都已临近子时了,四爷还叫厨下给当晚前后衙值夜的兄弟们煮一大锅鱼丸。厨下放了许多的姜,满院子都是香味,又饱腹又驱寒。
桐桐和四爷也将灯给熄了,只在拔步床内亮着灯对弈。
一个时辰之后,前后院都安静了,这是吃饱了,留一两个人守夜,其他人都去睡了。
桐桐一身劲装,放下一枚棋子:“时间差不多了,此时再不动,就不好撤离了。”
四爷上下打量了,好像也没有什么能叮嘱的,只能说:“小心些。”
桐桐哼笑:这样的玩法也不太多,我且新鲜着呢。
四爷:“……”那就……玩的愉快!
这天夜里,刘舟在书房里来回的踱步,一再问:“都安排好了?”
府经历也一再保证:“……您只管放心,各个税口的人,稳妥。”
所谓的税口便是各个地方设置的征税官,朝廷不设置这类官职,他们都只是官府招募的人。这些人充当收税时秩序的管理者,督促者……甚至于打手。
这帮人无所事事,只收税一项,便足够养家糊口。因此,他们就是一支散兵游勇,只要官老爷用,他们便能充作急先锋。
“只烧前衙,不动后衙。”这个分寸会拿捏好的,“破门之后,桐油倒在门窗上,点火即可。今夜风向甚好,通判府所有档案、账本、卷宗、文书都将被焚毁!只一个保管失当,金镇就得连降两级。
不入流的小官……要么去偏远的小县做一任县令,再图谋以后;要么就动用关系,回京去做他的郡马。江南的事还是别掺和,能活着放他走,那也是不想惹京城宫里,不想叫甄公为难。
一个少年郎,得中探花就了不得了?娶了郡主,就自以为高人一等?若非甄家女婿,他以为他是谁?太自命不凡了些。”
刘舟摆摆手:“此人你还是轻视了!”
“我的大人呐,您只管安坐下棋!火会起的,风会来的……您要是高兴,就添些油……”
油能助燃,但不止桐油能助燃,食用油也可以呀,酒也是极好的。
不管是知府衙门,还是同知衙门,食用油和酒一定是常备的。
桐桐就地取材,将这些油和酒精泼在衙门的大门和大堂上。
大门是脸面,又是木质的,十分的厚重。
而大堂呢,更是权利的象征,明镜高悬,惊堂木置于公案上,差役执仗亦是木材。
这两个地方都只有一个特点:空旷,无人,相对独立不与其他建筑相连。但是呢,这两个地方象征意义巨大!攻击这两个地方,等同于造反。
衙门之间相较来说,离的都比较近,集中在一条街上。
桐桐挨个把油和酒给倒上了,就听到街上果然就有脚步声。
她就笑:出这个主意的一定是个文人,压根就没杀过人放过火,一点实操经验也没有。
他们为了叫他们找来的‘暴民’名正言顺的绕过其他府衙不被阻拦,且只烧通判府,这些衙门竟然把值夜的差役都撤了。
美其名曰,年节将至,休沐了。
如此一来,通判府出事之后,连个救火的人都找不到,他们还都能跟阳春白雪一样,不沾事。
但凡会打仗的人,都不会这么安排的。
就像是上次知府衙门被围……那是因为知府衙门乃是姑苏最高衙门,当然得先找它。可这次,专挑通判府,欲盖弥彰那一套都懒的弄。
不大功夫,桐桐就听到了呼喊声,尽皆‘百姓’抗税之声。甚至于有人从墙上翻墙而入。
四爷没出内院,只喊外面的兄弟:“雷夋,驻守后衙,擅闯后衙者,杀无赦。”
“是——”
不是要烧吗?烧吧。
果然,火势转眼便起。
桐桐闻见了味道,也看到了火光。她将手里的火折子吹了一下,将其扔到‘明镜高悬’的匾额之上,火苗蹭的一下便窜了一起来,火线顺着油或是酒的痕迹,蔓延了开去,整个大堂都烧了起来。
而后,将大门给点燃,换下一家。
“大人——大人——”
刘舟呵斥:“慌什么?”
“大人——”差役来报:“……火!火!火烧起来了。”
府经历含笑看了刘舟一眼:成了!
刘舟说差役:“再去探,瞧瞧是哪里着火了。莫要慌,急什么?”
差役指着外面,一脸的焦急:“……不是……大人……咱们知府衙门起火了!”
啊?
府经历蹭的一下站起来,这些蠢货,莫不是找错了衙门?
他陪着知府急忙出去,府中已经乱了。仆从,衙役,端着盆拎着桶,急着去救火。
大堂内火势汹汹,门窗皆在燃烧,进都进不去。府衙的大门极其厚重,又是松木材质,油性极大,哪里是那么容易扑灭的。靠的近了,还怕那门突然倒塌,砸到了人。
因此,救火的都是拎着水,站的极远,就那么往上泼。
一桶水,十分之一能泼到火上就不错了。
这风刮的,火苗朝门内延伸,更叫人不敢靠近。
或许是大家都知道,这火能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不蔓延,不至于伤人,因此,救火救的很??忙,多是花架子,真就是不涉险,由着火这么烧着。
刘舟站在院子中,看见通判府那边火势汹汹,烧了一大片,似乎还有喊杀之声。其他几个衙门,不论大衙门小衙门,都能看见浓烟滚滚,火光照亮了一片又一片。
所烧的,都是大门和大堂。
他白了脸,手脚不停的颤抖:“完了!完了!”“老爷,未曾有死伤……”
“可这就是造反!”未见真反贼,造反却坐实了。自己治下,未见真民变,可如今已经成了真民变了。
为官之人,治下若出现造反,丢掉的不仅是仕途,可能还有头上这一颗脑袋。
官逼民反,为平民愤,杀官方可。
怎么就这么巧,要烧通判府的账本,所有的府衙就都着火了。
通判府那边一遍一遍吆喝着:“抓活口!抓活口!”
活口若是抓住,那自己这些人就是谋反的主谋,是躲在背后策划谋反的人。
而自家这边的府衙被烧,却没拿住纵火者。
所以,给通判府放火的人,就会被默认为也是烧了其他府衙的人。
同样的,幕后之人又是自己这一方。
这可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!只是一个焚毁证据的行为,硬生生的给做成了民变造反案子。
“大人!得封口呀!失火……意外失火……”
刘舟:“……”他急的团团转,封口?说的容易!
这么大的事,如何能瞒得住?城中百姓正被锣鼓声惊醒,这事满城皆知。如此大事,焉有传不出去的道理?
京中若是知道了,咱们又隐瞒不报,这是要拉九族一起去死吗?
“大人!调兵,剿灭所有‘暴民’!只有如此,才能将功折罪。”
“剿灭?”
“是!剿灭!”
刘舟拿了令牌,递给府经历:“持此令,调兵,从速!”
府经历看着燃烧的大门,再看看也被火星引燃的侧门,转身就往后门跑去。只有后门可以出去!
桐桐摁住被抓住的这汉子:“你若不跟我走,今儿必死无疑!官府调兵除暴安民,你便是暴民。”
这男子惊疑不定:“不会的!”
“你背后的人叫你烧了通判府,可其他府衙怎么就着火了呢?通判府被烧,那是金大人的罪责!这么多府衙一起被烧,是谁的罪过呢?金大人才就任两月,也只侦办陈年旧案而已,是谁的罪过也不能是他的罪过!那你说,你背后的人为了脱罪,会怎么做?”
杀人灭口!将功折罪!
“对喽!他们自己玩砸了,只能认下这就是民变,就是有人造反。而你就是那个反贼头子,你这些兄弟,今晚都活不了了。他们都是反贼,家中会不会被牵连,还不得而知。一旦被定为反贼,那九族皆斩,一个也别想活。”
这汉子浑身都软了:“壮士救命!”
“你唯有去京城,告御状,才能救你们这些人的家眷。”桐桐拽着他就走,“走!码头安排了船只,有人送你去京城。”
柳平站在甲板上,船却是林家的船。林家的船会去扬州,装载上给宁荣两府的元宵节礼,前往京城。
而柳平带着给皇后的寿礼,也往京城去了。皇后生日在正月,此时再不送,便晚了。
人上了船,桐桐将药瓶给柳平。柳平心领神会,每顿饭必给此人放一些,叫他安安静静的在船舱里呆着,直到京城。
桐桐问:“帖子收好了?”
“是!收好了。”是三王爷和四王爷府的帖子,持帖子去见这二王,再将自家爷的书信奉上。
桐桐这才下了船,而后站在野渡口,看着船只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驶离了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