红宇琼楼108

贾珍暴毙,在贾敬的葬礼刚刚结束之后。

贾蓉上报朝廷,说是突发急症,故而丧命。

因着身有爵位,于是,宫里便派了人去祭奠。

可身有爵位,突发急症,父才死,子便亡,哪有那么巧的事?御史台接到投书,有人信誓旦旦,说贾珍乃是死于非命。

既然有人投书告官,自是要管的。

四爷看向同样在御史台,之前还为西宁王府出过头的赵赏贵:“赵御史,此事您不去查?”

赵赏贵:“……”有人告,那边有几成是真的!贾珍……此人他是熟识的,要是突然没了,总是有些不信的。

可要是去查,王府下令要帮着隐瞒,当如何?

这一隐瞒,自己便有了罪责了?

赵赏贵皮笑肉不笑:“金大人擅长刑狱,自是该金大人去查,本官岂敢……班门弄斧?”

四爷便笑了:“那倒是恭敬不如从命了。”

于是,四爷便带着人,去宁国府去看去了。

府里收敛了之后,已经盖棺了,结果听闻朝廷来人了。

贾蓉面色大变,瑟瑟发抖。

贾琏看贾蓉这般,便打发他:“与你无关,怕个甚?”

贾蓉拉住贾琏:“二叔莫走!”

“不走!”贾琏撕扯开贾蓉,急忙出去应酬。

四爷一下马车,就看见贾琏站在外面,恭顺非常:“金大人。”

“嗯!”四爷往里面走:“接到投书,有人报贾珍死于非命,特来验证。”说着就问:“灵堂在何处?”

贾琏忙往下一跪:“金大人!不敢欺瞒大人,此确实非空穴来风。”

“哦?”四爷便站住脚,看向贾琏,“起来说话。”

贾琏起身,径直往正堂带:“大人请容小的一辩。”

“讲!”

“珍大哥哥好饮酒,常年饮酒,可因着敬伯父之丧,家中老太太管教严厉,他不敢在孝期违逆,故而,亦有近两月未曾饮酒……”

是说贾珍有酒瘾,不饮酒难受。

“便有那胡僧假道的,说有海外来的仙药,吃了便飘飘欲仙。珍大哥哥便买了,起初亦不敢服用,家中有下仆,十分忠心,竟是拿了一丸便吃了。吃完竟是十分受用,如此,珍大哥哥才敢吃。只吃了几日,竟是不想突然便暴毙了。”

贾琏十分委屈:“大人,此虽则死于非命,然皆乃咎由自取,与他人无干。”

四爷‘嗯’了一声,“本官只是验看,既知情由,心中便有数了。开棺,验看一番便是了。”

贾琏这才看向站在正堂门口的贾蓉:开棺。

那样子瞒不了人,但他要胡乱吃东西,并非有人将药塞到他的嘴里,怕甚?

棺木打开,收敛的齐齐整整。

但确实是嘴唇乌青,指甲都变了颜色。

四爷看了身后的仵作一眼:“验尸!”

只看眼下这个情况,仵作验尸半晌,得出的结论是并非死于一种毒。四爷便叫人将贾珍死前吃用过的都列出来,服侍的人不仅列出来了,还将能拿来的东西都拿来的。

有服用的寒|食散,有一瓷坛子药酒,有鲜活的还在爬的螃蟹,各个都极大,边上还有半根人参,那天贾珍还喝了参汤。

四爷:“……”到底是大户人家,杀的高明。

他先不问寒|食散,单问那半坛子酒:“打哪来的?”

“原就是库里存着的!因着老太太听珍大嫂子说大哥哥馋酒又不敢饮用,十分听话。到底是心疼,想着酒窖里锁着好些老酒,存了好些年了。药酒乃是补养之用,便赏给了珍大哥哥。这酒乃是蛇酒,十分难得。”

四爷又问:“这螃蟹怎么做的?”

“清蒸。”

“我看单子上,席间饮了果子露。”

是!

“是何种果露,我瞧瞧。”

结果拿来一瞧,是山楂。

四爷再看看清单上的柑橘汁:“饭后多久吃的?”

“螃蟹到底是腥气重,用完饭以柑橘汁漱口可去味儿……”

四爷问贾蓉:“那一日,谁与你父亲同席?”

“父亲一人而已!他用了寒|食散,竟是十分亢奋。又有老太太知道父亲不饮酒难受,便赐了人参与酒水,人参炖汤,父亲馋了,酒自然也便饮用了。至于果露……”说着,忙喊人:“将箱子搬来……”

箱子打开,一水的都是山楂果露。

贾蓉愣了一下:“以前倒也有花露,各色果露尽有。倒是不知只剩下山楂果露了。”

贾琏忙道:“家里的哥儿姐儿身子弱,吃的稍有不合适,常嚷肚子难受。祖母便吩咐了下来,都换成山楂的,好克化。不想这便府里倒是也跟着换了。”

四爷指了指柑橘汁:“此物……”

“柑橘尚且不到熟的时候,只有青桔,酸味尚存。南边庄子上送来的,分给这边府里一半,磨出汁佐以蜂蜜,尚能入口。”贾琏在边上解释,“比茶水漱口更清爽,去异味尤佳。”

说着,便问说:“此与珍大哥哥的死有甚关系?”

四爷便让抓一只鸡来,这在贾家的厨房便有。

而后叫人熬了参汤,又蒸了螃蟹。

结果鸡没来,被送来一只乳猪,这本是养着随时准备宰杀的。

依次给喂了寒食散,而后灌了参汤,之后又塞进去喂了螃蟹,又给了一杯酒,而后又把果子露往嘴里灌。最后再把柑橘磨出来的汁水放在边上,结果那乳猪吭哧吭哧的将那一盘的汁水都喝了。

先是亢奋的蹦跶,像是极其燥一般,而后就十分痛苦的叫唤,最后倒在地上,挣扎了一会子之后便不动了——死了!

“寒食散本就散热,浑身燥热,身上连衣服都穿不住,而后加了参汤,此乃大补之物,药效放大。这蛇酒尚未单独验证,但这螃蟹加山楂果子露和柑橘汁,乃砒|霜之毒。

人散热,衣裳穿不住,口干舌燥。此时,身边有什么喝什么。果子露喝了,不解渴。漱口的柑橘汁在不清醒时,自然也就喝了进去。”

服侍的小厮吓的跪在地上,四爷看他:“当时可是这般情景?”

是!是这般:“……果子露……兑了水喝了三瓶。”

四爷看着贾琏:“你看,贵府就是这般巧!恰巧了,酒瘾犯了便有人奉上了寒|食散;恰巧,赏了一支上好的人参,叮嘱熬参汤补养;恰巧,府里有蛇酒,赏赐了过来;恰好,就都换成了山楂果子露;恰巧,把未熟的柑橘从南送到北;恰巧,未到八月,螃蟹未肥,府里便吃上了螃蟹。”

贾琏面色逐渐变了,他往下一跪:“实不知如何辩解。”

四爷便喊人:“告府尹衙门,告大理寺,告刑部……”勋贵死的蹊跷,都来查查吧。

棺材被衙门的人看守了,谁都无权再靠近。四爷带着人离开了,接下来其他衙门都将介入。

看着这位金大人离开,贾琏扭头看向贾蓉。

贾蓉摇头:“二叔,跟儿子无关!当真无关。”

贾琏头上的汗密密麻麻,急匆匆的回去,先找了父亲,这事分明与老太太和二太太有关。

贾赦听着,手里的扇子‘砰’的一下便掉了。

贾琏看向父亲:“父亲?父亲!”

贾赦颓然的坐下,他想起了原配,那一日吃了海鲜,吃了果子露,喝了参汤……而后腹痛……又恰逢女子月事,血成块而下,总以为是妇人之症要了命,可后来想想不对,却又不知哪里不对。

而今……原来如此!这些竟是能要了人命。

贾琏擦了头上的汗:“父亲,当如何是好?”

贾赦未提原配之事,只道:“此事……莫管。”

“可若不管,府里……”

贾赦问:“府里如何?是你杀的?”

不是!儿子怎敢?

“是你赠的东西?”

“不是!儿子哪里会知道那些。”贾琏低声道:“可凤哥儿管家,那果子露是她操办的,柑橘必是她做主送于东府一半……”

“她听命办事,难道官府会冤枉了她?”你急甚?

贾琏摇头:“儿子是……是不知……缘由?为何!为何呀?”

贾赦平复了一些,才道:“自是因着……挡了家里的前程,坏了事了。”

家里有甚前程?大妹妹的前程?大妹妹的前程与东府有甚干系?

贾赦问他:“可知蓉儿媳妇来历?”

“知!”

“义忠亲王虽坏了事,然则……”贾赦叹了一声,“宫里只关不杀,可见念及情分,不累及无辜。”

嗯!陛下乃是亲祖父,自是不会置亲儿孙于死地。

贾赦又道:“那若是如此,蓉儿媳妇这身份并无忌讳。”皇位若是换人,那才是忌讳。若不换人,其实无妨。

正是!这又如何?

贾赦冷笑着看儿子:“你与珍儿相好,你不知道他那些事?”

贾琏:“……”他心虚的低头,贾珍以前常混,兄弟之间确荤素不忌。但那蓉儿媳妇并不在珍大哥哥嘴里,他不说,自己只隐约听闻,又不好问。但确实是这些年比早些年好了一些,不常乱来了。

蓉儿幼年时,珍大哥哥对蓉儿虽不亲近,但也不至于如仇人。细想来,也就是近几年,仿佛恨蓉儿不死,如何磋磨恶毒都不为过。

原因……都心知肚明罢了。

贾赦就问:“此……宫里不知还罢了,若是有一点风声传出去,还得了?”

贾琏:“……”要想人不知,除非己莫为。家中下仆哪里有个顾忌?自是瞒不住的,“原来如此!”若是这般,“老太太倒是有决断的。”

贾赦起身,看着窗外,而后笑了:“是啊!这个决断好啊!”自己提前不知此事,那必是老太太和二房所为了。

他无比畅快:“官府查……就让查!”要死抱着一起死去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