红宇琼楼112

要走了,得去宫里辞行。

此行随行护送公主的骑兵便有一千,另有步兵三千,又有亲卫五百。再加上车夫、马夫、运慰军赏赐的壮男五百。

这般阵仗,便是宫中女眷再不懂朝政,也隐隐察觉到了不对。

太后请了道录司的道士问吉凶,道士一再说:“娘娘勿忧,公主福泽深厚,此一行有惊无险,光耀乾坤,乃是大吉大利之兆。”

皇后在边上宽心:“母后放心便是,既然老仙长这般说,那必有天佑。”

元春站在皇后身侧,低着头静静的听着。

桐桐和四爷进宫,先往太后这边来。

宝钗跟着管事嬷嬷急忙退到一边候着,只敢用余光去看。就见公主跟驸马并肩而来,缓步慢行。公主轻声漫语的不知道说了什么,驸马欣然一笑。

她在犹豫,新人学三个月规矩,规矩学完该去何处服侍?

太后自是最尊贵的女人,可太后年事已高。若是伺候太后的时日久些,将来太后薨逝,想来必有安置。若是伺候的时日短,为旧主守陵就得三年。这一守陵,能否再回宫廷可就未必了。

因而,太后身边……之于自己而言,绝非一个好去处。

皇后呢?皇后身边已有贾元春,她又岂肯容自己?自己进了宫,母亲和哥哥万万不会再拿银钱给贾家,给姨妈用了。

这宫里,无钱寸步难行。

她怕时日久了,自己后来者居上,必给自己使绊子的。

因而,三王府、四王府……都是不错的去处!至于六王府……贾府之人常说,自己与林姑娘乃是一时俞亮。还有人奉承说,林姑娘小性儿,不如宝姑娘和顺。

林姑娘的家世,自可小性儿。便是小性儿,皇家亦聘为王妃。

自己和顺,那是不得不和顺。便是和顺,想来宫里,亦是哥哥花了许多银钱打通了关节,这才进来的。

母亲总说为妾并非不好,可谁骂环哥儿不是骂小妇养的。

这宫里哪里是想如何便如何的?上到太后、皇后,下到王妃、公主,哪个是没主意偏听奴才的不成?

她随着管教嬷嬷目送公主与驸马离开,转过弯来,便是御花园。今儿需得在园子中站满三个时辰,不摇不摆。

站好不多久,便看见管事嬷嬷跟一女官说话,而后嬷嬷便招手,叫自己过去。

这该便是元春了。

其实,两人不甚见过。早年,一个在金陵,一个在京城;后来,自己来了京城,元春进了宫。

见了礼,元春便拉住宝钗的手:“好好的姑娘,来这见不得人的地方作甚?”

宝钗面露苦笑:“家中营生……难为继。兄长不得法,故而……”

这样呀!

元春叹了一声:“这般如何?等三个月之后,我疏通关系,将你送至端贵人身边,如何?”

宝钗:“……”端贵人乃是六王的生母,怎么送自己去那边服侍?

“端贵人的娘家乃是内务府新起之家,又有六王照佛。听闻,他家家风严谨,又是书香门第根底。她家的哥儿多,这亲事是极好的!在贵人身边服侍两年,赐婚出去,过正头娘子的日子去吧。”

那家脱了奴籍是早晚的事,哥儿做官也不过是六王一句话的事而已,将来不妨碍子孙科举。家中不说豪富,自不算清贫。皇商的营生就归内务府管,照管家里自是不在话下。

元春看着宝钗,低声道:“你温顺一些,安静一些,此事我自会安排。”

宝钗:“……”

元春给宝钗整理了衣衫:“秋里风凉,自己个得照看好自己。”说着,叹了一声,转身走了。

走时跟管事嬷嬷说了几句,嬷嬷的态度温和,将她安排到轩榭中去了。那里避风,果然风吹不到了。便是靠在柱子上歇歇,也无人看的见。

宝钗面带忧虑,沉默的站着。秋风穿过轩榭,帐幔被吹的鼓了起来。而后,她又看见公主与驸马从不远处过去,似是要往前朝去。

此刻,她便想:他们在想甚?宫里的主子一日一日想的都是甚?若是琢磨不透这个,是否一直也如元春一般,在宫里蹉跎呢?

桐桐跟着四爷是往前面去了,去的是御书房。

皇上看着两人,叫人递给四爷一道密旨。然后看向挂在墙上的一把剑,他亲自取下来,递给桐桐:“既然慰军,便持此剑去吧。”

桐桐跟皇上对视了一眼,双手将剑接了过来,而后蹭的一下拔了出来。

周围的太监急着上前护驾,桐桐一把又将剑推回去了,然后双手奉上,“舅舅,请赐一把可杀人的剑。”皇上歪头,跟这个甥女对视:对!此去不是他们杀你们,就是你们杀了他们。

他笑了,大笑出声:“正是需得一把杀人的利刃。”

说完,收了笑,看向一边的戴权:“开库!请太|祖的天子剑。”

此剑厚重,剑鞘磨损严重,戴权双手捧着,提醒道:“公主小心。”

桐桐抬手接了过来,沉手是极沉手的,但这是一把曾经经常被佩戴的重剑。

她手持剑朝后推了好几步,远离了皇上,省的都紧张。确保离得远了,她才再次拔出剑来,剑身黝黑,只两侧剑刃依旧闪着寒光。剑刃上有三处豁口,这都是它曾经功勋的见证。

她仿佛已经听到了金戈铁马与战场上的呼啸声,太久未曾有这种感觉了。一把好的兵器,它一定是有灵的。

桐桐摸着它,然后‘蹭’的一声,长剑入鞘,郑重的捧起:“遵旨!”

皇上笑了,点着桐桐,戴权忙捧了匣子过去:“公主,请!”

宝剑入匣,轻易不动。

皇上又道:“去取库里存着的短剑来。”

短剑只有半臂长,比匕首长的多,比长剑轻巧,此乃女子佩剑。

“赐予公主福佑。”拿去吧!而今皇室中也鲜少有女眷能用了。

桐桐接了剑,剑是好剑,只是少了些凌厉,不见血的兵刃都算不得上等兵刃。她没再看,反手便藏于袖中,手握剑柄,剑身贴着胳膊,正好把手肘的位置。

皇上并不厚此薄彼,早就备好了一把强弓:“知你擅射,特叫人找出来的。”说着便吩咐:“赐给安民。”

桐桐扫了那弓箭一眼,然后默默的收回了视线。那弓箭……他拉不满。

四爷面无异色的接了:“臣定不负所望。”

北境之地,绝非善地。

金家上到老太太,下到金锐、小曹氏,便是曹家听说的时候,曹家舅舅、舅母上门了好几次,想起个什么,说个什么。

金迩跟儿子相对而坐,竟是不知从何处交代起。

反倒是四爷,细细的交代:“……有事只管来公主府,府里留了人,他们会跟三王、四王求助。宫里也会知道!这几年,委屈家里在山里住着……”

“委屈什么?”何来委屈,“你与公主身上干系甚大,焉能不知?历朝历代,从无异性王绵延数代,此一去所为何事,为父心中明白。可……为父都明白,他人焉能不明白?若是明白……那你这一行,可当真是千难万险不足以……”

四爷点头:“我懂。”

“江南之行,虽险恶,然则顾念着甄家,无人敢取你的命。可这次不同……”生死较量,悬殊博弈,一个不慎,便身首异处。

“您放心,儿子惜命。若无万全把握,万万不会行险!江南之事,儿子已立了泼天大功!为何无封赏……”四爷低声道,“陛下给予恩宠,信重,进而简拔,这是陛下能给的。至于爵位,陛下若是给了,儿子还年轻,三王、四王年长儿子许多,继位之君用什么封赏儿子呢?”

所以,“委屈父亲母亲,再等等,等儿子有了自己的府邸,接了您和母亲回来住。”

金迩:“……”说这些作甚,雷霆雨露皆是君恩:“能平安回来就好!”什么功名利禄,而今看的倒是不重了。

儿子越是这么说,他越是忧心。儿子这些话何尝不是说:便是我出事,看在我的功劳上,皇上一定会推恩,不会让你们养了一场儿子没个下场。

可真要如此,要那推恩做甚?宁肯一辈子在小镇上,便是不科举了,回来学个药材,便是拜师学个郎中的手艺,此一生难道挣不来养家糊口的银钱?

桐桐安慰曹氏说:“太后请了仙长为我们算过了,仙长说我们的生死大劫已过,此一生虽不得百岁,但亦有八十寿数。以后所遇磨难,必能逢凶化吉;所遇艰险,尽皆化为阶梯。”

说着,还跟曹氏说悄悄话:“我自问亦非人见人爱,您想想,太后缘何格外优待于我?”

嗯?

桐桐‘嘘’了一声,声音更小了:“不止一个道士说过,我福泽深厚,亲近之人尽得益处。”说完就问:“您难道不信这个话?”

曹氏深信不疑:“凡是公主亲近之人,尽皆得了好处……”凡是与你不亲睦的,无一不是时运急转直下。

“那您还忧心什么?”桐桐安抚道:“您只管安心的教养猫儿,外面传什么您都别信,只静待佳音便是。”

也唯有如此了!

又跟家里人叮嘱了许多话,也不许他们再送。

第二天一大早,桐桐上了公主规制凤辇,四爷上了马,前呼后拥五千余人,浩浩荡荡从京中出发,出北门,往北去。

沿途百姓尽皆观望,有人说,公主到底不是亲生的,竟是派了这位公主前去北境;有人说,金大人断案如神,乃文曲星下凡,此一去必能安北境。

宝玉与柳湘莲站在茶楼上朝下观望,叹息道:“何事文武立朝纲,不及闺中甄三娘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