除巴乐湛、方文修父子、第五探微、莫轻晚等人外,拿了腊赐与年礼的各村里正也来凑上了热闹。但他们怕耽误沈筝正事,都没久留,只是将年礼送到,聊了会儿天后便起身离开。
初一一过,沈筝的时间好像被按下了加速键。
天子与皇后私赏正在路上,估摸着要不了多久就会到同安县,离太后寿辰还有三月左右,路上再刨除半月,那留给她与梁复的时间便就只有俩月多点。
两月多点时间。
一想到这,沈筝是觉也睡不好,饭也吃不下,正月初二这日便拉着梁复到了印坊,直接开工。
这几日,他们将所有原料收拾归整,研磨分类。这一步并不难,甚至可以说是格外顺利,但他们却高兴不起来。
二人都知道,难的在后面。
余时章几人跟着他们去了几次。
二人通身炭灰,手上脸上就没个干净地方,余时章看在眼中,每次想说些什么时,又望见他们发亮的双眼,只得将嘴边的话憋了回去。
余南姝跟在他身旁,也没了玩炮仗的心思,只是皱着小脸说:“沈姐姐和梁爷爷好累啊,分明这会儿还在封印,一年到头就能歇息这几日”
余时章微微叹息,反倒安慰她道:“待你沈姐姐真的将东西造出来,那咱们大周的腰板,便又直了一些。”
余南姝觉得他说得不对,噘嘴:“大周的腰板,一定要靠沈姐姐扛起来吗?她只是个县令,又不是皇唔唔唔——”
“你这丫头,真在同安县玩野了,这种话都敢说出口!”余时章松开捂住她嘴的手,点着她脑袋说:“大周的腰板,靠你,靠祖父,靠你沈姐姐,也靠你梁爷爷,还靠生活在大周的万万人,知道吗?”
余南姝其实是知道的。
她从来同安县的那一刻,便明白了这个道理,可她实在不想看沈筝那么累。
所以接下来的每一日,余南姝几人都会拎着餐盒给沈筝二人送饭,吃了好几顿后,沈筝都能靠饭菜口味猜测,今日他们又是去哪里买的饭。
直到那一日,沈筝闻到了熟悉的香味,这才看向印坊外。
她微微叹息:“初七都过了啊”
初七一过,布坊与印坊重新开工,二坊主体皆已搭建完成,这几日工人们要做的,便是铺顶与修葺坊中细节之处。
伍全说,三日内便能完工。
这日,许主簿寻到沈筝,说待伍全那边完工后,二坊便正式开始运作,也就是工人开工。
二坊选在同一日开工——正月十二。
沈筝将白砂倒回盆中,与许主簿一同走到视野开阔地界,看着初具规模的布坊,微微叹了口气。
县学后边还有个作坊在修建,在同安县算不上何等秘密,但大多人都不知道这一作坊是用来作何的,沈筝与李宏茂只是对外宣称,这一作坊是用来“拓书”的。
县学学子与先生们嘴巴严,信得过,就算是对各自家人,他们都从未主动提及过布坊事宜——这是李宏茂下了令的事儿。
众人只知道印坊是用来“拓书”的,而“拓书”,又分很多种方式,其中最常见的便是手抄书。
所以
“布坊可以隆重开工,可以剪彩,也可以允许旁人在外参观,但印坊不行。”沈筝说。
印坊只能悄悄开业,悄悄印书,再悄悄将书运出去,只有等到同安书肆开业,印坊才能大手一挥扯下面纱,挺直腰板对外说——“老子就印书卖书了,还卖得便宜,怎的了?”
下有万千百姓与学子的支持,上有天子撑腰,那时旁人想再对印坊出手,就得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格了。
就是不知如此对比之下,学子们心头,会不会有落差。
许主簿猜到她心中之意,眸光穿过两道院墙,看向不远处的县学。
“他们或许会觉得,这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。”他看向沈筝,开始站在学子们的角度思考这件事,“人前英雄是英雄,人群后的英雄,也是英雄。待到同安书肆在外闯出名堂,他们便可以从幕后走到台前,故作不经意地说”
——“‘这些书,是同安县沈大人与永宁伯带着我们印的,还不赖吧?’如此一来,天下读书人谁能不夸他们一句‘吾辈楷模’?”
前半句话,许主簿连语气都代入了学子当中。
沈筝心中郁气一扫,轻笑起来:“如此好像还真不赖?”
这难道不正是——要装,就装波大的?
许主簿回以她一笑,“大人莫要忧心,咱们县里的孩子们,比咱们想象中还要聪明、明事理。开工那日您能与他们说说话,就是让他们再遮遮掩掩好几年,他们都愿意。”
沈筝或许不知道,但许主簿却看得清清楚楚。
昨日县学开学,学子们一听说她在印坊捣鼓东西,一下学便都凑了过来。
不敢靠近,不敢说话,不敢打扰,只敢在远处看着,看着这位他们崇拜的沈大人,到底又要做个何等新奇物件出来?
“对了。”沈筝突然想到什么,“伍全不是说初十便能竣工,为何要等到十二开工?可是有何事宜未准备妥当?”
“这是其一。”许主簿笑道:“属下想将各部的职责与人员再细分一下,让他们提前两日便到布坊熟悉岗位。”
沈筝点头。
新作坊开工,不像老作坊那般有老人带,一切事宜许主簿都只能安排,但不能手把手指点,提前熟悉岗位,确实有必要。
“那其二呢?”
“其二便是”许主簿眼中闪过一丝光亮,“去泉阳寺那日,属下恰巧遇到觉案师傅,请他帮咱们算了下日子,他说,十二好。”
“嗯?”沈筝愣了一瞬,“那位大师指点的?”
泉阳寺的住持师傅,法号“觉岸”,在柳阳府一带小有名气,善指点迷津,有人曾说,他那双眼,能看到普通人的“命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