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7. 火焰醉烧鹅

外面竟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,一个披着蓑衣的女子收了油纸伞,走进蓝记大酒楼。


“蓝小娘子,借你家避一避雨。”


女子慈眉善目,鹤骨松姿,周身散发出一股仙风道骨的气韵。却面色红润,像是供奉佛前的俗家蜜桃。


蓝锦一眼就认出她了,热情地把人请到窗景最好的厢房景观位。


“妙清娘子,这一向少见,你怎么来啦?”


妙清抿一口蓝锦奉上的蜜柑罗汉果茶,如饮清露,嗓子清润得讲话似莺啭。


“蓝小娘子,我是来看仇家的下场的呀。”


蓝锦摸不着头脑:“我这里正经开着酒楼,哪里会有什么师太的仇家?”


妙清狡黠一笑:“正是仇家不在了,所以才叫下场。”


说罢,凑到蓝锦的耳侧,低声说了一番。


蓝锦讶然,妙清师太的出家,竟与萧曼娘有关。


“那时我师傅得罪了宫里的人,堂堂御厨流落到小县城里做帮厨。”


“他也是心善。冬日里,他去倒泔水,见着墙角一个衣不蔽体的小乞丐,伸了手,把我救活了。”


蓝锦心疼地问:“万幸,万幸!后来如何了?”


“我跟着师傅,在后厨做了个打杂的学徒”,妙清“哼”了一声,“托萧扒皮的福,不知吃了多少客人的剩饭。”


蓝锦瞪大了眼:“她从前做了这种事情,还请你去写她家的好话?”


“贵人多忘事呢,她不记得我”,妙清答道,“可是,我却记得她是怎么害我师傅的。”


这位前御厨本身是遭遇了无妄之灾,无端被卷入了皇室派系争端。背后之人为了斩草除根,多年以后还是摸到了小县城。


萧曼娘不知和什么人达成了什么协议,当下就决定把自家这位招牌大厨送回狼窝。


妙清早被师傅送去了乡下,往深山里一扔,叫她躲着人,不要说出和自己的关系。


妙清心头微酸:“他本是想等事情了了,和我一起逃命的。谁想到这一去,就再也没露面。”


蓝锦沉默半晌:“所以,是妙华师太救了你?”


妙清摇摇头:“不,是我的第二位师傅,空净师太。她把我救回娘娘庙,给我水米,收为弟子。只是不久就圆寂了,所以你没见过她。”


蓝锦叫这沉重的事实打得,说不出话来了。


妙清却笑起来:“都过去了,没什么可怜的,佛祖还是保佑了我。”


蓝锦有心调笑,故意做出夸张的讶异与恍然:“呀,怪不得妙华师太不拦着你开荤戒。”


妙清故意做出一点生气的样子:“可不是,我很该补上一补。她还为着全庵人的口粮,期期艾艾地拿眼看着我,盼我给萧扒皮写什么劳什子美食鉴赏呐。”


“要不是萧扒皮捐的功德实在多,要不是她不知道这些前尘往事,我早就不敬着她啦!”


蓝锦给妙清端上一碟胭脂鸡:“很是,很是。现在可好啦,再不会有人迫你写不爱的东西了。师太先香香嘴,我今晨亲自做的。”


妙清看到珍馐,情绪已然转晴:“色即是空,空即是色……我再多来几盘肉才好哇。”


蓝锦笑道:“今日来了几只足斤足两的大笨鹅,师太待会瞧好了,给你做一道火焰醉烧鹅。”


刚巧汪厨子往隔壁厢房上菜,蓝锦拦下了他,从托盘上拿了一杯珍珠牛乳茶。


“妙清师太,这是我研制的新品,试了很多次的!你尝尝,看值不值得邈晴庵主人的笔墨。”


妙清也不客气,一把拿在手里,捏着粗粗的空心芦苇杆子一吸,吃到了焦糖味的乌黑小圆子。


“妙啊,妙啊”,妙清开心地一拍大腿,“小娘子你都不知道,前段时间那萧扒皮又去找我。”


“叫我写文章踩小娘子家的玛瑙肉和冰糖蹄髈,我才不想干。她送庵里的钱财又实在多,比我往年所有的润笔费都多!”


“我和师姐商量了,只能装病不出山。可把我憋坏了,蓝记出了好多新花样,个个听起来就美味。我可是忍得好辛苦!”


蓝锦笑眯眯地奉上一盘荔枝肉。


这是福建那边的吃法,一颗颗形似荔枝的空心红肉丸,伴着圆滚滚的白嫩荸荠,酸甜气味令人食指大动。


“师太从此可要常来我这蓝记,当自家食堂才好。这间厢房就单给师太留着,不接待旁人。”


随后,又端来一整只冰糖炖蹄髈,几近脱骨的酱色蹄髈像一座小山一样,堆在瓷白大碗里。津亮的肉皮颤巍巍抖个不停。


“这些时日错过的,都给师太补上。再不用遣玄停改头换面地悄悄替你买了。”


妙清偷偷地向蓝锦挤一挤眼睛,满脸“叫你发现啦”。


蓝锦继续笑盈盈道:“我这蓝记之所以声名远播,都和师太的妙笔脱不开关系。邈晴庵主人,实在该当我家的大股东。”


妙清挥一挥手,直说:“不用,不用,方外之人,不要那些。你就继续给我做好吃的才好!”


又想起来什么似的,拍手道:“再大大地宣扬一下蓝记无尽藏和蓝记大酒楼的关系。”


“这下娘娘庙还要借你这的光。保管有更多的人家,为了抢这蓝记大酒楼出品的花糕,上赶着来庵里送功德。”


蓝锦应下,解了围裙,在妙清的旁边坐下。执起筷子,和她一道吃了起来。


“其实师太的美食品评,搜罗成集,也能编一本煌煌巨著呀。”


蓝锦夹了一筷子鱼酱炒通菜,提议道。


“这我倒是没想过,只是想着明翊夫人给的润笔丰厚,我又爱吃,这才一直写罢了。”


“我正好在帮明夫人编一本《梵香斋馔录》,她出了钱雇我的。”


妙清明显来了兴趣:“饮食也能入书?”


“正是,明夫人搜集了好些资料,我近来且试且写,已经编完一小节寺院素斋。之后还要写节庆佛供、药膳、茶点这些。”


妙清感叹:“清雅,高妙!明翊夫人果然不同凡俗。”


蓝锦趁热打铁:“师太以后常来我这蓝记大酒楼!我把一成干股分给师太,也雇你写一本《蓝记饮食》,好不好?”


妙清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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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显动了心,她把一块胭脂鸡从右拨到左,从左拨到右。


蓝锦不动声色地看着孩子气师太玩食物,又追上一剂:


“霍娘子常说,‘夫礼之初,始诸饮食’,师太追求的道,亦在其中呀。”


“若是天下人都晓得了这本食经,咸蒙其惠,怎么不算师太的大功德?”


妙清当即拍板:“我写了!”


蓝锦笑得愈发开怀,二人用罢一餐饭,相携去了后厨。


罗厨娘正在腌小菜,面前一大盆一大盆,有萝卜粒,酸豆角,梅干菜,腌青瓜丝,腌木瓜丝,腌雪里蕻,腌梅菜。


还有花花绿绿的,是卷心菜丝拌上胡萝卜丝、芹菜丁,叫盐杀过水,爽口又酸脆。


刚出锅的腌芥菜疙瘩,褐红咸亮。妙清当即指着大呼:“把馒头一掰两半,中间夹上一大筷子这个丝,吃来千金不换!”


这都是平民的智慧,贱价菜也能做出好味道。


蓝锦和罗大娘笑着打了个招呼,夹了一点梅菜小粒来尝,评价道:“咸里带着一点特别的甜,鲜美得很,是那个味道。”


又跟妙清解释:“用砂锅,使一种叫啫啫的做法,不放水,焗那嫩菜心粒,可好吃得不得了不得了!是汪厨子家乡的特色。”


“见着这菜可是大幸运,原是一个被流放又经了大赦的乡民一路背回来的。”


妙清饶有兴味地听着:“可见这地阔天长的,每个村落都有些不为人知的美味。”


蓝锦已经围上了围裙:“正该叫师太一一写下,叫吃不上的人也过个眼瘾才好。”


手下已经利落地把一只大鹅“批大郤,导大窾”地剁成小块。


此前腌制的腐乳和南乳派上了用场。各放了点在碗中,还倒了点南乳汁子。糖、味极鲜、芝麻酱和干螺干贝粉都一块搅进去。


这道菜也是一样炒干水汽再炖入味的做法,其实很简单。


蓝锦起锅加油,直把鹅肉块炒得干干的,直到鹅皮鹅肉边缘变得焦黄,每一块都裹上了透亮的油脂,就盛出来。


再把铁锅爆香,鹅肉往锅中一放,那炒勺把调好的腌料酱汁都倒进去。


蓝锦开始颠锅,鹅肉块上下翻滚,每一块焦黄的鹅肉都裹上了绯红浓稠的酱料。


看着火候差不多了,蓝锦把米酒咕嘟咕嘟地全倒进去,给锅留着缝,把锅盖一盖。


她叫罗大娘和妙清往后退,往锅盖周边倒上一圈米酒,“唰”地一下,鹅肉锅上窜起来赤红的火焰。


妙清一拍大腿:“哎呀,怪道说叫‘火焰醉’,形象,贴切!”


蓝锦笑眯眯地:“这个应景,祝咱们的生意红红火火。”


她耐心地等着舔舐铁锅的火苗燃烧殆尽,知道它没了燃料,才拿着手巾把锅盖掀起来。


米酒的酒精没了,香味却执着地留了下来,和鹅肉相交相缠。蓝锦故意不去看妙清的馋相。


再把些寻常的炖肉香料下进去,额外放几块冰糖。蓝锦把盖子一盖,继续焖上一会。


待她把这盆火焰醉烧鹅端去前厅,客人们沸腾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