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林志怪 作品
42. 龙女(九)
她正猜测,崔冉却像知道了她心中所想似的,握拳至唇边咳嗽一声:“都是人。”
殷殷双目圆睁,头顶炸出一根硬挺鸟羽,“都是人?”
“你一个妖怪,跟人打什么交道!”她声音不复婉转,有些锐利,咄咄逼人,“你就不怕,就不怕……”
就不怕一不留神,把他们两人都吞了?
她不是危言耸听,杞人忧天,是因为她见过崔冉失控,那时她刚到白云观,崔冉被人所激,控制不住自己化作巨蛇,一尾巴抽断了一棵千年古树。那时她还是一只小鸟,天性使然,在崔冉冰冷蛇眼的注视下,看见她森森白牙,高高昂起的头颅,吓得怦然坠地,翅膀犹如坠了铅块,怎么都飞不起来。
崔冉平日不是这样,她们初见,崔冉只是个有些懒洋洋,偶尔开些玩笑的贴心少女,还会提前摘小果子给她吃。殷殷只当她是师父随手捡来养的倒霉小孩,写符常常爆炸,种灵草枯黄一片,谁曾想竟是个冷血无情的蛇妖。
幸好师父及时赶来,将吓得瑟瑟发抖缩成一团的小黑鸟从蛇口救出,否则……否则也不会怎么样,崔冉不会伤害朋友,哪怕失去了理智。
吞了?温升竹听了殷殷的话,脑海中无端又浮现出他的那个幻境来。他心思一动就难以遏制,身上开始浮现出缕缕异香,崔冉鼻子灵,又立刻捕捉到。
她不着痕迹地看了温升竹一眼,心中计算着他身上出现异香的次数,发觉最近越来越频繁了。因为什么,他的情绪波动越来越剧烈了?
温升竹不知道自己被崔冉看透,若是他知道,一定羞愧难当,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。
崔冉拍拍殷殷脑袋,将她支棱起来的鸟羽重新抚平道:“别担心,他们两个都不是普通人。”
她说话时沈天野配合的笑,嘿嘿两声露出一排白牙,殷殷没眼看,心道真是看走眼,哪有这样的豹妖,更像只狗!
“而且殷殷,我们遇到困难了,需要你的帮助。”崔冉诚恳道,他们想知道三十年前的白云观跟朱兴有什么关系,可偏偏师父出去云游,行踪捉摸不定,人也联系不到,只能靠自己走访摸索,这样自然是人越多越好。
殷殷眼珠一转,爽快应道:“好啊,看你难得求我,说吧。”她下巴一翘,颇为高兴。崔冉虽然倒霉,但是性子却很倔,不肯依赖旁人,只相信自己,很少有找人帮忙的时候。好不容易有个机会,她一定要抓住,要崔冉欠她的,然后留下来陪她。
崔冉知道她怎么想的,只笑而不语,殷殷怕寂寞,她也许应当放她出去找些别的小鸟朋友玩。
“我们追查一些怪事,发现事情背后隐藏一人叫周言,他的存在可以追溯到三十年前,而在这三十年中他改换面貌姓名,以朱兴的身份生活,并且这个身份还与白云观有关。所以……”
“所以你们想要查清他的身份,查清他跟白云观什么关系,在白云观做了什么对不对!”殷殷心急抢着说道,她脑子灵活,一点就通,登时就明白崔冉他们是想顺藤摸瓜。
“你们,你们怀疑师父?”她也立刻想到了另外一点。
“不,我们从来没有怀疑过师父。”崔冉认真道,不仅是因为师父的教导之情,更是因为她非常了解师父的本性,一个十足的懒人。
“那还差不多,我寻思你脑子真的坏掉了呢。”殷殷翘起的嘴巴收了回去,又顺带剜了那两人一眼。
“所以我们分头行动,在周边打听,是否有人见过或者听说过周言朱兴这两个名字。”崔冉道。
三人齐齐点头,好。
“哎,那个朱兴,长什么样子?”殷殷突然开口。
温升竹配合的掏出一卷纸,在第二次前往藏书阁时,他早已备好纸笔,将两人画像一一比照描绘下来,竟是分毫不差。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陈氏在家中撒了雄黄粉,气味刺鼻。
晚饭时陈三郎回到家,一进门就打了三个喷嚏,打得泣涕涟涟,拧着眉头问陈氏:“家里闹蛇灾了?”
陈氏轻轻嗯了声,斟酌片刻,还是没把酒缸中的酒液变少了这回事说给他听。她依旧心存侥幸,万一等她驱走蛇,酒缸又满了呢?
陈三郎也没再过问,这家中由得陈氏折腾,他不插手。
吃过饭陈氏给他铺床,陈三郎看着她的背影,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。琢磨了一会儿试探着开口道:“你是不是……胖了?”他看着陈氏腰身不比之前盈盈一握,脸庞也丰润了些,像颗珍珠,珠圆玉润,倒也不是不美。
可陈氏却反应剧烈,“你嫌弃我?”
她柳眉倒竖,杏眼圆睁,那抹忧愁被暂时的驱散,露出一张艳光四射的脸来,倒有几分从前的影子,像真正的仙女,不像竿子巷里的妇人陈氏了。
陈三郎嘻嘻笑着,凑过来从身后拢住她的腰,道:“怎么会呢,娘子这么美丽,我怎么会嫌弃。”
他凑过来时,陈氏也注意到他原本紧致的脸有些松垮,甚至下垂,不复之前的风流倜傥,倒像是池中残枝枯荷。而随着他说话,他的口中身上也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腥臭味儿,像猪油,又透着劣质的脂粉香,无孔不入。
陈三郎原本是这样的吗?
她努力回想着,第一眼见到陈三郎的景象。那时陈三郎是个走街串巷的货郎,身高中等却瘦,脸庞白皙,眉眼清秀,昏倒在她洞府前,看着犹如雨打风吹的小白杨,分外可怜。
再加上他穿一袭青衫,更觉得清爽。她给他喂了雨露,等他醒来,张着一张淡淡粉色的唇,眼中透着血丝与泪光,朝自己盈盈一望,她就登时忘了一切,情不自禁地拥着他。
那时陈三郎身上也有一股香气,一股并不难闻的脂粉气,是他挑选货物时不小心蹭到了身上,搅得她头昏脑胀。
而现在呢,陈三郎在她脸颊上啄吻,曾经的青涩气早已褪去,消失的干干净净,取而代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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之的是那股越来越重的腥臭气,令她作呕。难道陈三郎被人掉包,换了个人?
再看一圈身边景象,人还是旧人,屋还是旧屋,陈氏却觉得哪哪都不对,就好像有另一个人在她家中,在她身上,替她过日子。这间屋子,这个人,都让她感到陌生。陌生到让她毛骨悚然。
一旦用这种眼光重新打量生活的话,她便如坐针毡、寝食难安。
不对!
哪里都不对!
陈三郎的鼾声如雷,差点摇碎了门框,震落了月亮。陈氏在黑暗中掩面啜泣,怎么会这样,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?
她又惊又怕,总感觉黑暗中有一个看不清样子的人在窥探她,操纵她的生活,而她今日才发现!
她要怎么办?
暗处的那个人是不是要取代她?
已经有人替换了陈三郎,又要来替换她!陈氏感觉自己头疼欲裂,喉中痒意更甚,胸中一颗心咕咚咕咚地跳,跳得她终于哇的一声干呕出来。
陈三郎鼾声骤止,似要醒来,陈氏连忙捂住嘴,不敢再动。
陈三郎翻了个身,没有再动,鼾声再响,陈氏不敢放松,睁着眼到天亮。
第二日,她照例去看酒缸。
酒缸中酒液高度纹丝未动,雄黄粉也没有什么用处,蛇也没出现。
这并非是一个好消息。
第三日,她照例去看酒缸。
酒液依旧毫无变化,蛇也没出现。
第四日,她照例去看酒缸。
酒液依旧毫无变化,蛇也没出现。但是酒缸边缘出现一圈红褐色,干涸了,是血。陈氏的心再次提了起来,咕咚咕咚地狂跳。
第五日,没有第五日。
陈三郎死了。
陈氏怀了孕,她那日干呕原来不是厌烦陈三郎,反倒是喜欢。她肚子中的孩子迫不及待地要跳出来见父亲。父子心意相通,隔着母亲的肚皮也能咚咚咚地打招呼。
陈氏咽下一口苦水,她此时变得更加圆润,真的像一颗蚌,含着一枚同样白白胖胖的珠子。
只不过她的身上血迹斑斑。
她好像没有痛觉,挺着微鼓的肚子,饮下一杯酒,然后照例去看酒缸。酒缸之中,酒液满满当当,轻轻荡漾,荡漾时发出微弱的呼声:玉珠、玉珠。
她有些诧异,侧耳倾听,脸颊几乎触到酒液,一股浓烈的香气将她淹没。她有些醉了,那呼声轻轻的,犹如摇篮曲。
玉珠、玉珠。
摇篮曲响起,她的肚子一鼓一鼓,好像在动,跟着附和:母亲、母亲。
玉珠玉珠、母亲母亲,两个声音交错混杂,陈氏脸上浮现出幸福的笑容。
原来她叫玉珠啊。
大珠小珠落玉盘,曾经有人声音悦耳,这样轻轻地呼唤她的名字,玉珠儿。
是谁呢?
她的头又开始疼,陌生感再次袭来,她怎么会站在一缸酒前,临酒自照?陈氏突然惊醒,奋力移动盖子,将那声音彻底隔绝在耳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