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家庄的大门一大早便被砸响了:“有人吗?还活着吗?有喘气的吗?”
薛蟠的随从是这么叫门的,他坐在马车上,讪讪的朝着这位英雄笑了笑,见对方并无恼意,这才撩开帘子,喊道:“给爷砸!”
话音才落,大门打开了。
薛蟠颐指气使:“拿事的人出来,爷要买人。”
随从喊:“听到了吗?我们薛家要买人。”
薛家?
有人殷勤的跑来伺候:“小的侍奉您下车。”
薛蟠自己下去,往里面走:“听闻你们这里尽皆绝色,小爷要往京里去,买了来服侍贵人的。都喊出来,叫小爷瞧瞧。”
有一四十来岁的半老徐娘,一边走一边扣着扣子:“这话怎么说的?孩子们能有这造化……”
“休要说这些客套话,爷赶着进京。”薛蟠往院子里一坐:“把你们的姑娘都喊出来。”
“嗳!嗳!”苏姑姑眉眼含笑,朝里喊:“姑娘们,都出来吧!莫要害羞。”
一水的十一二岁到十三四岁的姑娘。
桐桐盯着这些姑娘的脸瞧,在最后面靠着树的那一堆里,瞧见一低着头的姑娘,刚才一晃眼,好似看见眉心一颗胭脂痣。
她转了个方向,果然,这姑娘将头压的极低,好似并不想叫人瞧见她。
桐桐就问:“就这么些姑娘?再没有了?”
苏姑姑未曾回头,薛蟠便瞪眼:“问你话呢!”
“回爷的话,真就这么些。”苏姑姑站在边上,说她的不容易,“有些孩子,小时候生的还成,谁知长着长着,便瞧着不像个好模样了。只能低价给卖了,谁家要粗使,尽管买去便是了。就得养到十岁上下,这小身段也有了,模样大致也出来了。这才好调||教。”
她指着这么些姑娘:“十三四岁正是发卖的年纪,您瞧瞧,各个调||教的水汪汪的。”说着,就喊了一声,“都抬起头来。”
这头一抬起来,桐桐便看的更清楚了,那姑娘必是甄英莲。
而且,她生的颇为打眼。有一颗胭脂痣就已然夺目了,不想在这样的地方,她丝毫未曾学来扭捏作态的风尘之气。
薛蟠亦是盯住了,吓的甄英莲将头埋的低低的。
桐桐轻咳一声,薛蟠赶紧收回了视线。
苏姑姑一瞧,便过去拉扯了甄英莲过来:“爷,这可是宝贝!教什么也学不会,我便不让教了。瞧着小模样,正像是谁家的闺秀呢。”
桐桐便说:“薛爷,时候不早了,该启程了。”
薛蟠马上就道:“走!上马车,这便走吧。”
苏姑姑忙拦住:“爷,您看……”
“吃穿用度,薛家管的起!瞧你给穿的,小家子气,路上薛家给置办。”薛蟠说这个苏姑姑,“至于银钱,怕我薛家给不起?”
“不敢!不敢!”
“你跟着吧!顺道去京里涨涨见识。若是这些姑娘都乖顺,一路未逃,未生幺蛾子,必不短你分毫!”
“是!这就动身!这就动身。”
一刻钟都不到,便都上了马车。
桐桐看好甄英莲上了哪一辆马车,便坐在了那一辆的车辕上。而薛蟠看着自己马车里三个昏死过去的人,将箱子再次盖上,然后拍了拍胸脯子,才觉得心不那么慌了。
薛家的船停在码头,苏姑姑站在边上,一个一个的数,确保人数都对,这才上了船,去安置那些姑娘。
码头上有差役在寻人,过来给薛蟠请安:“爷,您这是去哪呀?”
“先去姑苏采买,而后去京城。”薛蟠看对方:“你们这是作甚?”
“有衙役失踪了,又有迎春楼一管事,找寻不见……”
“大活人,能去哪呀?或是有金有银,被劫持了去?”薛蟠从袖中拿了一块金子扔给两人:“行了,喝酒去吧!”
两人欢天喜地的接了,还帮着将箱子抬到了船上,这才告辞。
船离开了码头,汇入了河道。
薛蟠回了船舱内,看着眼前的三个箱子。桐桐指了指内舱,薛蟠躲里面去了。
桐桐将赌坊的掌柜给拍醒:“醒醒!”
这人醒了,左右看看,这是被绑架了?他眼里闪过一丝慌乱,语气却平淡:“兄弟是哪条道上的?在下有何得罪之处?”
“得罪倒是不曾!只是……听闻,你们这是要算计谁来着?胆大包天呀,连他你们也敢算计?”
这掌柜再看看这奢华的船,这样的船……能有几家有?
“薛家!”他慌了:“……小的不敢害薛家大爷!只是……只是……”
“只是你们想谋夺他人家产,却不得其法!便想个法子,引得薛家大爷跟那人起争执,好叫那人摊上官司,可对?”
“正是!正是!”
“这便是将薛家大爷当傻子耍呀!”桐桐朝里看了一眼,这才说:“若是薛家大爷脾气暴躁,失手将人打死怎么办?”
“想来也无碍!薛家……”
“啧啧啧!”桐桐叹了一声,就起身,“听听!听听!失手将人打死,也无碍!感情背上人命的是他,不是你们!这事是小事?便是不用杀头,可这家里必受牵连。若是薛家有姑娘想入宫,想嫁王爷想嫁世子……有个失手杀了人的哥哥,岂不是毁了前程!
这可不是一个姑娘的前程,这是薛家全族的前程!在尔等嘴里,竟是这般轻描淡写?况且,出了这等事,叫薛家太太如何在亲戚面前抬起头来?
再退一万步说,找人了这等官司,薛家得花多大的代价,得付出多大的人情!这人情可都是拿银子买来的!就被你们这般利用?”
这话越说,薛蟠心中的火越大!其他的都还罢了,只单一条,把爷当傻子憨子呆子一般的戏耍,爷就该活剐了你。
别人在背后叫爷薛呆子,爷是知道的!但这呆子不是谁都能糊弄的。
他大口的喘着气,拍着胸口:气死爷了!气死爷了。
桐桐‘啪’的一声,又将此人拍晕了:“出来吧,薛大爷。”
薛蟠出来,狠狠的朝着这混账打了俩巴掌,自己常去光顾此人的生意,不知道做局诓了爷多少银钱!
打的手疼了,这才收了手:“大哥,小弟感激不尽。”
桐桐看他:“而今,算是两清!此次虽是帮我,但亦是帮了你自己。”
“是!是!”
“此次事情着实麻烦,你可要露面?”
薛蟠尴尬的笑:“在下……需得上京,年例之事得抓紧操办,年前若是送不到,怕是要大不好了。”
“那便在野渡口停船,将人送至姑苏城外。”“在下……家中只有母亲与幼妹,身居应天,不知京中事,此次险些酿成大祸。”
此次这事好似有些大,此人动辄就胁迫自己,当如何?母亲正提议要去京城,不如真就去京城投亲去吧!
薛蟠就道:“年前,我们举家往京里去。京中亲眷颇多,有些照应。大哥以后要找小弟,只管往那宁荣两府去找!小弟必不推脱。”
桐桐:“……”上京吗?薛家上京,投奔贾府!阴差阳错,还是去了!此次你没有人命案在身,是否会影响薛宝钗的前程,还真未可知。
但事已至此,那就就此别过,后会有期吧。
那苏姑姑喝了一杯茶,这便昏睡过去了。
船悄悄的停在野渡口,薛家的人叫那些姑娘下船。
这一天,通判府接到报案,说是有贼人来投案,事关人口失踪案。通判大人带人,直奔那‘贼人’投案书信上所写的渡口。
果然,就有船来,从船上下来五十八命女子。
另有罪犯四人,尽皆昏迷!
船上的人没有下来,也没有露面,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走了。
甄英莲混在人群里,惶恐的四下张望。这么多姑娘相互依偎着,不时的传来惊叫之声。
有一个嬷嬷的声音:“上马车,依次上马车。这是通判府的马车,要去府衙,莫要慌!官府缉拿了拐子,会为你们寻亲人的。”
甄英莲低了头,家乡哪里,父母亲人,自己姓甚名谁,一盖不记得了,又能去哪里寻?
进了城门,而后入了一处府衙,院中灯火通明。
她们就这么站着,远远的,便听见有人喊了一声:“郡主到了——”
郡主?
都抬头偷眼去看,就见一身形窈窕的女子缓缓而来。
近前了,灯下依旧看不分明。
桐桐在人群中一扫,而后指着甄英莲:“……眉心有一颗胭脂痣的姑娘,你上前来!你的父母就在府中,找寻你多年。”
甄英莲抬起头来,指了指自己,满脸的问询,眼里全是不可置信。
周围都静了,真有能找到家人的?
封氏朝前走,站在郡主身边,看向郡主所说那女孩。哭了多年,针线做了多年,眼神便不大好了,看不真。
桐桐再招手:“对!就是说你。你母亲找不到你,几乎哭瞎了眼……她看不清你,你近前叫她瞧瞧!她乃举人娘子,女儿在三四岁时丢的!那孩子被家中小厮抱去看花灯,便再未归……”
甄英莲的脑子里闪过拥挤的人群,闪烁的花灯,这是脑子里所剩不多的记忆。
她疾步往出走,走到那妇人面前。
封氏上下打量这姑娘,落在这孩子的眉眼上,眉间的胭脂痣……这就是自己的女儿!她唯恐弄错,又去看耳朵,而后一边哭一边笑:“错不了!错不了!是我的女儿!”
她哭着解释:“昔年给孩子穿耳洞,孩子哭闹,一时没穿准,因而有些不对称……”说着,就叫人瞧:“瞧瞧!是不是不对称。”
是!是不对称。
甄英莲之前压抑着哭,而今一听,如何忍得住,抱着封氏痛哭出声:“娘……怎生将我弄丢了呢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