钦差亲至,总督、巡抚自应天府急速赶往姑苏。昼夜不停,脚才踏到岸上,就有急报,钦差最多一个时辰即可到。
哪里还顾得上搭理刘舟等人,只看怎么接待钦差好。
姑苏的驿站太过于寒酸,知府衙门又被焚烧过,只那些随扈就无处安置。
只得借了盐商的别院,铺陈一新之后,等着钦差驾临。
刘舟等人跟随在后,看着那船上挂着三王爷和四王爷的徽号,彼此对视了一眼,终是等来了这一天。
船停了下来,从船舱里出来三个人。
打头的这个英武不凡,三十上下的年纪。随后便出来一个儒雅威严的男子,二十七八岁是有的,他负手而立,让人不敢直视。
随后又跟出来一位,十八|九,不足二十岁的年纪吧。跟前两位也不是长得像,但是打眼一看,不晓得哪里有些相似。
总督看了巡抚一眼:那少年是谁?哪位皇子?年岁似是对不上。
巡抚微微摇头,倒是后面的刘舟赶紧说了一句:“那是通判金镇。”
四爷跟这两人介绍:“……那是总督于海……”
嗯!见过。
“于大人家的嫡次子娶卢家的女儿为妻!”
三王:“……”于海与卢家是姻亲,便是跟甄家联络有亲。
“周蓓周巡抚,庶女嫁入南安郡王府庶子为续弦,史家有子娶了周蓓的侄女……”
四王:“…………”怪不得他要将证人带走,哪怕是账本也得走哪里带到哪里,军、政连成一体,这是要做什么?
难怪父皇对太子不满,又频频的朝外传递着这一信息,原来境况竟是如此。
而太子是否对此已经无能为力了呢?
四爷没再言语:太子确实无能为力了!所以,现在这个局势很微妙。朝廷其实就在火药包上。
桐桐在船舱里偷着朝外瞧,有外姓王存在的王朝,不经历一次流血变革,是很难真正稳固的。这个王朝交到而今这位皇帝手里,就不健全。
第一,他当年虽为太子,但是先帝不放权。
第二,有储君之位,先帝却偏爱宠妃之子,人家的儿子还活了三个。
这就好有一比,就像是董鄂妃没死,给顺治皇帝生了三五个孩子,各个都比康熙年纪小点。朝臣都认为立玄烨为太子好,顺治没得办法,立起来了。可等董鄂的儿子们渐渐大了,不管是出于什么考虑,顺治都觉得董鄂的儿子也挺好的。
于是,这个做太子的自幼就应该是战战兢兢的。他的几乎所有精力都用在坐稳太子之位上了。只要他的父亲不偏着他,他就处于天然的弱势地位。
因着朝堂中这种斗争一直存在,那三藩还能平吗?噶尔丹还能灭吗?
若是再加上乱搅和的索尼、鳌拜等朝臣,这朝堂得是什么样?
好容易,顺治死了,康熙继位的时候都年过三十了,小四十岁的人了。他的儿子们也都长大了!还没腾出手干别的呢,新一波党争又起。
老问题、新问题积压在一起,这天下和朝堂当然就变了样子了。
她放下帘子,坐下叹气:历史是必然的,也是偶然的。
只要想想,本该短寿的人不短寿了,真的就都是好的吗?而今呈现在桐桐面前的局势就是这样的,矛盾积攒到一定程度,非动刀兵不可解。
夜里了,四爷打发人回来说了一声,他在别院,今晚不回来了。
通判府后衙,桐桐打了哈欠,不回来就不回来吧。估计是连夜汇总账目呢!
是的!四爷盯着汇总账目,那边三王和四王又在对弈。
三王说:“江南不能乱!”太子不合适,他若继续为储君,这天下就坏了。因此,太子必须得废!但是,京城便是天翻地覆,江南不能乱。
四王点头,只能暂时分化,徐徐图之。如果操之过急,三五个月之内办了甄家的后果,只怕不是朝廷愿意承担的。
三王轻声道:“你以为王子腾……此人如何?”之前不懂父皇为何对这些人那么大的优待,而今好似有些懂了。
四王眼睛眯了眯:“史家也还不错,与南安郡王走的较近。”这些都是与甄家走的极近的,可视为一体。
然,他们必然不能成为一体。
三王低声道:“在出京之前,父皇曾召见王子腾。可王子腾有一甥女入了宫,在东宫为女官。”
四王的眼睛微微眯了眯:“女官?”若是王子腾聪明,他就绝不会让他的甥女为东宫女眷。
三王放下一个棋子,笑了笑:若是朝廷动他们,他们比谁都敏感,那就不如叫他们自己内部来撕咬!父皇是这么想的,老四是这么想的,自己也是这么想的。
两人意见一致,三王便打发人:“叫咱们那位金大人过来。”
四爷就被叫了过来,他扫了一眼棋盘,棋盘上两虎相争,争执不下。四王正在捡棋子,有条不紊,不急不躁。
三王看着这小子:“此次声势极大,然案子办到什么程度,却得深思熟虑。”
四爷点头:“听凭王爷吩咐。”
“若是姑苏上下皆被治罪,接下来你就会成为江南官场的公敌。此次你有功,不若本王举荐,你去……”
四王:“……”对!确实是如此:“你会很遭罪,真不怕。”
四爷没言语。
三王点了点头:“好!”能杀出来的是狼,一扔骨头就摇尾巴的是狗。这小子一身犟骨头,虎狼之辈也!
四王看了对方一眼,安抚道:“当然了,你也莫要怕!王子腾许是很快就会履历江南。”
四爷:“……”王子腾?
三王问说:“可知王子腾?”
“自然!”
第二天回去换一身衣裳,桐桐还没起。
四爷一边洗漱,一边跟桐桐说这次的事,几乎是案子还没审,这案子挖到什么深度就已经决定好了。
桐桐听懂了,裹在被窝里打着哈欠道:“本来是一头狼领着一群狗,而今是要将狼拴起来,再多给狗一些肉骨头。
而后江南的局势就会变成,拴起来的狼和张狂起来的狗两方相争厮杀,谁输谁赢都不重要了。两败俱伤,混战结束,只管打扫战场便足够了。
四爷:“……”理是对的!但话是一如既往的糙!
甄应嘉就是要栓的狼,王子腾就是马上会张狂起来的狗。桐桐叹气:“这二位王爷也是高端呐!此次不杀狼,只拴住狼……”这就是阳谋。
你可以说他们给了太子机会,只要太子主动把已经拴住的狼给宰了,那狗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。而后,太子出面,收拾江南残局,那他的太子之位就是稳的。
反之,太子要是不信任皇上,不主动砍掉左膀右臂,那这就是不顾及大局,不顾及天下。如此,他就是不合格的。
太子经营的江南之地,就会因为王子腾的加入而混乱起来。
此时,他必然觉得危机重重,太子之位不稳。那之后,他会怎么选呢?等着被废还是奋起一搏?
桐桐低声道:“看来,想要换掉太子的……不止是你!”皇上那么想,三王、四王那么想,你也那么想。
你们都那么想,都等着看太子打算怎么办。甚至,依你们对太子的了解,都太知道他会怎么去选择了。
所以,这是个没有悬念的事!
四王八公不过是被推到了烈火烹油、繁花着锦的位置上,对危险毫无所觉!他们的败落是自己作的,也是早就定制好的!
限量定制,废物利用,用完就……完了。
四爷把腰带系好,点了点桐桐:“走了!这案子很快就有结果。”
案子从抗税、拖欠税款开始,那便从此处开始审理。
这些人被羁押,而后因监牢意外失火而冲出了牢房。他们没有杀人,反而救了狱中醉酒的狱卒十数人,可见并不是要造反。
他们围住了知府衙门,是因为不堪重负。
将这些人带上公堂,一审问便知,百信所承担的赋税是朝廷所规定的两倍。
四王取了汇总的账目:实际上,朝廷近几年,从江南收上来的赋税中,除了盐税能按量缴纳之外,其他的就没足额过。
盐税虽则分期给,但总还是足额上缴了朝廷。林如海怎么做的,那不得而知。但此人坐镇盐课,从江南把赋税给了朝廷了,这就足够了。他就是被甄家勒索,但他把压力主要给到了盐商身上,百姓是没有受到大的影响的。
如果盐的价格高了,百姓早闹起来了。只能说,林如海一边应付朝廷,一边为了太子和甄家跟盐商斗智斗勇,没误了事。
而其他的赋税,比如,他们应该缴纳朝廷一万两,但其实只交给朝廷七八千两。可他们从百姓收上来的是两万两。
这两万里,有七八千给了朝廷,有四五千被太子给抽走了。剩下的七八千,被一级一级就这么给吞了。
从税口的帮闲一直往上,层层扒皮。太子和江南势力所得,竟然是朝廷所得的两倍。
结果是朝廷穷了,百姓穷了,就他们富了。
难怪他们都拥护太子呢,跟着太子升官发财,那为什么不拥护呢?
这笔账是很好算的,百姓缴纳了多少,账目上有多少,而朝廷只收了多少,这么一对比,中间那莫名其妙消失的钱,去哪了?
给朝廷的交不齐,总有理由的!不是遭了水灾,就是哪里的堤坝需要修缮,总也有个由头的。给堤坝上填两锹土,就敢说修了哪里哪里的水利,然后挪走八十万两。
四王将比对的账目甩在刘舟的脸上:“这便是尔等的忠心?”
刘舟站着不敢动,账目是做的极好的,是最好的账房先生做的,这么快就整理出来了?
桐桐阿嚏了一声:会计这一行嘛,总是在总结经验教训中精进的!做假账的手段……那自然也是后人胜前人的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