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?
四王不告状,他说:“……案件儿臣已上折,便不赘述了!只是此次江南之行,有两件事乃是儿臣亲眼所见,需得禀报父皇。”
“说!”
“不管案子究竟如何,百姓受盘剥,此乃不争事实。姑苏之事,确非民变。然则,百姓不堪重负,因不能缴纳赋税而被殴打、强行牵走家中牲畜抵税,甚至于被关押,督促家中借债赎人,此亦乃常事!”
四王说着便抬起头来,坦坦荡荡的:“金通判正是基于此,才以下而犯上。以下犯上者,官场忌讳。而今,姑苏官员几乎全部因他折损,他也因此闻名于天下。人人称道,却也人人唯恐避之不及。
江南之事,终需有人去办。护其才,他便忠其事!而今,将他留在江南,他之处境,千难万难,可谓江南官场公敌。
因而,儿臣斗胆,请您下嘉奖于金通判。唯有如此,才能护住他。若不然,儿臣只怕弹劾他的折子已然在送往京城的路上了。
这朝中御史闻风而动,彼时京城淫雨霏霏,江南腥风血雨,他双拳难敌众手,寡不敌众,未建功先折损。”
皇帝看了看眼前的儿子,“明日嘉奖,且给他密折参奏之权。”
四王忙叩首:“父皇英明。”
“这是一件事,还有一事是?”
四王再叩首:“启奏父皇,还有一事,事关林如海!”说着,他便跪端正了,“此次清查了账目,对照之下,触目惊心。不敢去想林如海这些年是如何应付的!他再待下去,儿臣恐……”
恐什么?他说到这里,语带哽咽,竟是难以成言。
良久之后,四王将头低下头,额头挨着地面,接着道:“……那盐商皆是难相与之辈,若林如海遭遇不测,儿臣心中难安。”
三王:“…………”你这不还是告了太子的状了!
对账目一笔带过,却说触目惊心。紧跟着你说林如海,表林如海的功劳!林如海越是劳苦功高,越是左支右拙的艰难,就越证明太子的索取无度。
然后你还担心林如海的安危,话说了一半,你还哭了,连话都说不全了。
那么长时间之后,你说你是怕盐商对林如海不利。可要是盐商,你哭什么?不过是说,林如海不愿意给东宫敛财了,但他又知道的太多了,怕东宫和甄家杀人灭口。
是啊!在皇帝与太子之间,林如海这个官做的何其艰难。
他在尽忠,也在一池浑水中以同流合污的方式办事。像是林如海这样的官员,在污泥中没有走偏,已经是极其难得了。
如果这样的臣子都不能得个善终,是否是为君者的过错呢?
可如果把林如海调到京城,这就有一个知道太子老底子的人。林如海便是什么也不说,太子相信吗?
这不照样逼的太子每日里战战兢兢,疑神疑鬼。
而对于江南的局势而言,既然要用王子腾去与甄应嘉交交手,那留林如海在江南好像用处也不大!不如给足王子腾信任,把林如海换回来。
而王子腾和林如海还是姻亲,这么一调动,其实就是告诉甄应嘉:这个人跟你可不是一条心。
同时,也是绝了王子腾左右逢源的出路。
一件事有这么多的好处,当然就值得调回来。
老四是一句不提这些好处,只哽咽的心疼劳苦功高的臣子,这就:“……”有点太不要脸了!
然后……然后四王就说完了,果然是一句都没提太子,更没提太子的不好,一句关于太子的言辞都没有。显得是那么的得体,那么的公正无私,体恤臣下。
皇帝看着家里这个老四呀,不由的笑了:“你也是……难得!”
对君王,肯直言,哪怕有越权之嫌,该说的还是说了,都是利于天下的谏言。
对臣下,能体恤,便是疑心你笼络人心,但也得先说你坦坦荡荡,磊落光明。
对父亲,多有体谅,为人子不给父亲添堵,一心为父分忧。
对兄弟,包容大度,不讲是非,宽和以待。
做出来的事,说出来的话,竟是挑不出不是来。
能这么圆润通达……这么一比,老三果然就憨厚了一些。
皇帝用手里的折子拍了拍老三的脑门,然后叹了一声:“不早了,一路劳顿,都回去歇着吧。”
哥俩告退,从御书房出去了。
人一走,皇帝难免失笑:“朕这两个儿子呀……”笑完了,这才又怅然:“太子……朕的太子啊……”
到而今都没明白,要交给他的是江山,江山是什么?是子民,是百姓!
若不珍惜子民百姓……而成了鱼肉百姓者的保护伞,又怎么配拥有江山,执掌天下。
三十多了,二十五岁前,瞧着还好!越是年长,越是急切。越是急切,越是露尾巴。
他想了想,吩咐人:“拟旨……”
半个月后,四爷便接到了嘉奖。
皇上亲自夸奖了不算,还赏赐了金家。四爷的官位没提上去,但是可推恩!推恩至替四爷侍奉双亲的金锐身上,给了金锐一个五品的龙禁尉
没什么用处,也没有什么俸禄,就是单纯的体面,说出去是个官身。家里的门户可以大一点,小曹氏可以做个诰命夫人。将来的子女也都可以说是官宦之家出身。
金锐就在京郊,赏赐早就拿到了。
曹家表兄亲来了一趟,来报这个喜信。
谁知道前脚进门,后脚礼部的官员就到了。除了夸奖了四爷,还给了四爷密折上奏之权。别的奖赏就没有了,推恩到兄长身上,这个恩典比其他任何金银田地可都重。
桐桐坐在院子里读京城送来的信,曹氏和小曹氏都有信件,又有姑姐的信,说的都是家中琐事,无甚要紧之处。
太后和皇后叫捎带了许多吃用,桐桐也会采买一些江南之物叫人捎带回去。
将这些都处理了,又有甄士隐托礼部捎来的信,道录司本就隶属礼部,人情来往十分方便。夹在甄士隐的信件中,很意外的有一封来自黛玉的来信。
想来是去京城的时候,与甄士隐一家同行,还是不可避免的与甄英莲有了交情。
这信必是这样辗转寄来的!
桐桐将其拆开,通篇看下来并无什么事端,不过是疑惑,问说,郡主乃是一大自在之人,原以为来京城必能得一自在,谁知竟是大大的不自在。
看来在贾家住的并不顺心如意。
都说黛玉‘心较比干多一窍’,细想来,她心里有什么是不明白的?她在贾家何尝不是处处与人为善呢?
除了跟宝玉拌嘴闹矛盾,她跟谁有过冲突?
别人说王熙凤送的茶不好,黛玉说她吃着却觉得好。
宝钗说‘幸而凤丫头不识字,不过是世俗粗话’,黛玉在王熙凤起头做了‘一夜北风紧’的时候,先夸说,要是不看下面,正是会作诗的写法。
香菱要学诗,她有很好的耐心去教。
湘云取笑她,她未曾与湘云闹,过后依旧跟湘云很好。
便是宝玉跟袭人、晴雯吵架,她过去解围,给丫头一个台阶,问说:大节下的怎么哭起来,难不成是为了抢粽子吃。
不管是奶奶小姐,亦或是婢女婆子,她闹过谁?只是在进府不久,因宫花的事怼了周瑞家的一句而已。之后……之后便再没有了。
而今跟着母亲与兄弟去住外家,迄今也不过才住了月余,竟是说落了个大大的不自在。
桐桐便笑了,刚才礼部的官员还说,他们从扬州来,林如海大人调任京城,将出任户部侍郎。
侍郎为二品大员,户部又是朝廷的钱袋子。
而恰巧,贾政一直就是工部员外郎,五品闲职。
她也回信给她,告诉她京城周围的许多景致,春天去哪里赏景,夏日去哪里避暑,秋日当登香山以赏叶,冬日嬉于结冰的湖面上,哪一处不是怡情处,何必拘泥于内宅,圈于四方天地之中。
贾家再大,四面高墙之下,看见的也不过是一方天地。
写好了,桐桐塞进信封,心说,可莫要等林大人进京赴任了,那老太太又以舍不得外孙女为由,强留黛玉住下。
对外面有所向往,又有父亲做主,母亲也并不糊涂,她自然该得一大自在的。
桐桐将信托付,让捎带回去,想着天热前,黛玉必是能见到信的。
却不知道,有一人攀上了贾敬,见到了贾珍,被贾珍推荐了贾政,而贾政给了王子腾一封信,此人便被举荐为官,出任姑苏府知府一职!
此人便是贾雨村!
原著上,贾雨村是一穷书生,因为甄士隐赠送的银子,他得以上京赶考,中了进士之后,做过县令。
但是同僚上折子,弹劾他,说他这个人虽然很有才干,但是有些贪酷,又仗着才华对上官不敬等语,他便被罢免。
之后,他把钱财捎带回老家,就四处游历,也给人做私塾先生。回了江南,先给甄宝玉做先生,后来因为甄宝玉顽劣,每次犯错,他一批评学生,甄家老夫人必然责问于他这个先生。
于是,他便辞馆,又被甄应嘉举荐给林如海,林如海将他聘为林黛玉的先生。后来送黛玉进京,攀上了贾家。这才得以起复,做了应天府的知府,遇到了甄英莲,判了个糊涂案。
贾雨村站在道观的面前,他听闻了甄士隐女儿被寻到的事,紧跟着,江南的变故便叫人应接不暇。
那时候,他突然意识到:甄家,并不是一个好的栖身之处!
而今,听闻朝廷调回林如海,王子腾将就任江南。
贾雨村笑问道童:“甄士隐甄老爷可在?”
“在!”
“你回禀一声,就说故人来访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