出了这等事,金家这年还怎么过?
曹氏嘴唇不住的哆嗦,坐在那里手攥着衣摆。
小曹氏把孩子从乳娘怀里一抱,转身就往出走:“走喽……跟爹娘去郡主府,找叔叔婶婶过年……”
金锐护着妻儿,一家三口真走了。
这事……这若是叫大太太去给郡主赔罪,这形同逼迫于郡主。大太太是长辈,虽是伯母,可家族之中,宗妇亦是内宅家主。这是要陷郡主于不孝。
可若是不去,成什么样子?本就是大太太见风使舵。天下谁不知甄家?郡主比别人贵重,贵在有皇室血脉,重在甄家有权有势。
是的!史氏就是这么想的:那些做官的想在江南任上做的风生水起,谁不看甄家的脸色。四哥儿在江南凭什么顺风顺水,若不是甄家,他什么背景都没有,凭什么在江南立足。
是!他以破案立足,可若不是给甄家面子,只同僚的绊子就够他喝一壶了。
便是四哥儿,他也不能说他走到今儿,没有甄家的助力。
而今,甄家倒了。
四哥儿是通过甄家的扶持,有机会展示他的本事,没了甄家不影响他,他的本事被上面看见了;可郡主呢?郡主没了娘家,没了最实在的那一部分。
那话怎么说的?天家无私事,得到的都是虚的。
而甄家不同,天家做了怕被人诟病,怕被御史谏言的事,甄家就敢做。
莫要说什么郡主跟甄家不合,在世人看来,害郡主的又不是甄应嘉,甚至都不是甄应良。不过是家里的宠妾养大的心思,属于后宅阴司。
就因为后宅阴司这点事,就不分青红皂白的不认娘家人?这也不对吧。
而今谁不说甄家的好日子过去了,近些日子,来送节礼的多了。
这些人口里的言辞,哪个不是在暗示他们看的是金大人的面子。
她这才知道:原来郡主也不过如此。没了娘家,也只有仰仗丈夫了。
嫂子前儿来了一次,说了许多京城的事。像是东平郡王府世子妃避入庄子,就是嫂子告知她的。
当日的世子妃等闲眼里能瞧见谁?而今呢?
嫂子说:“郡王府……老王妃到底是慈悲。”
是啊!郡王府算是厚道仁慈了。甄家犯了那么大的事,没休了世子妃,世子妃也没病死,还要如何?
甄莲的结局是如此,同样作为甄家女的郡主,也就是有皇家给了个郡主的封号护着,有个郡主府住着,若不然,与甄莲的结局有何不同?
就好有一比,大户人家的庶女出嫁了,庶女生的女儿回来住舅家,舅家会怎么办?千娇百宠?看重非常?挂着个面子情罢了。
你有用处则好,没有用处还得照看,谁乐意?
因而,从今往后,不是金家仰仗郡主,而是郡主要仰仗丈夫。
四哥儿是金家的儿子,男人哪有不重家族的?男人要在官场立足,哪里敢违背孝道?做人媳妇,就得重新立规矩。
这又错了吗?难道老太太不是这么对自己的?
娘家得用时,金家处处捧着;娘家不得用了,金家对自己不过如此。一样的事情,别人做了就是对的;而自己做了,便是错的?
金迩起身,曹氏跟着出去了。
金达面色铁青:“娘,儿子要休了这蠢妇。”
这话一出来,金铮和金钟就都带着各自的妻女退出去了,长辈起争执,留下做甚。
金钟低声道:“走吧!去郡主府。”
本来今年好事一件连着一件,过年且欢喜着呢。谁知又闹了这么一出?
里面传来父亲的咆哮声:“……史家说的?贾家说的?王家说的?……人家放个屁都是香的!皇家都做出来给你看了,你不信。这几家打发个媳妇子来给你送几件清库房的旧物,你倒是捧着恨不能供奉上。”
大太太脸涨的通红,气血上涌,又压制着不能发脾气。
“当日如何说的?若是四哥儿活了,转危为安了。不管冲喜的姑娘什么出身,什么来历,家里必跟疼姑娘似得……这话才过去几年?忘了?你一日日的跪在佛前,这般出尔反尔,佛祖能照佛你?你这般死后都是要被拔舌头的……”
大太太:“你……”
“儿子们没出息,你责怪儿媳妇。这是儿媳妇的错?这不是你作兴的吗?这家里是不容你了,收拾东西,这就送你回史家去。史家的门第高贵,我们金家高攀不起。你也莫要觉得有儿有孙,我不敢休了你?
我不提休你之事,我只拿着五万银子,你兄长便会主动请和离的。许是你史家门第高,和离了回去,你兄长还能找到再花两万两来娶你的……自此各生欢喜,再无瓜葛便是了。”
一行说着,一行往出走,喊管家:“备车——备车——”
这是一个大太太都从未见过的金达,她这才真怕了,去看老太太:“娘——娘——我本无恶意——我真无恶意——”
为这点事,不至于呀!郡主便是不高兴,可大年下的,家里又有老人,自己又是长辈,之别言语,随后再论便是了,何至于甩脸而去。
更何况,四哥儿追去了,哪里就不可挽回:“……必不至于闹到宫里?那宫里又岂是随便能进的?”
只是家里的小矛盾,晚辈脾气大些,未能领悟长辈的意图而已。回头坐在一起,说开了,事情便过去了。
即便是我这个长辈错了,难道郡主作为媳妇,她便无错?仗着身份顶撞夫家长辈,这是贤良之妇?
老太太面无表情,问她:“四哥儿是你生的?”
大太太:“……”
“四哥儿是你养的?吃用都是你照管?冷热都是你操持?”
大太太:“……”
“他说多劳你照看,那是孩子知道家和业兴的道理。可你扪心自问,他有父有母,轮不到旁人照看教养。家里请了先生……都奉承,是你操持的好!可谁家孩子不念书?我的两个儿子也读书……金家给的月俸多,先生还是能请到的。”
大太太:“……”
“四哥儿既不是你生的,也不是你养的,更不是你教的……你磋磨了儿媳妇,又伸手管侄媳妇。金家跟西宁王府连着宗,这若是四哥儿将来官做的更大了,莫不是你也要管教别人家的媳妇?”
大太太:“……”
“你不思量着,怎么叫你的儿子们立业,整日里盯着二房做什么?四哥儿便不提了,年纪最大,家业已成。锐哥儿守在老宅,药材怎么种怎么收怎么炮制,他都学着呢,能独当一面了。可铮哥儿和钟哥儿呢?”
大太太:“……”
“你有主意么?你若是想叫孩子们继承家业,那兄弟俩怎么继承,这生意多了,利益沾着,容易闹矛盾。你得思量着,怎么安置哥俩。你若是想叫出仕,那你想求着哪个来办这事?是得劳烦四哥儿吧。既劳烦他,却偏要拿捏他媳妇,作甚?”大太太:“……”
“你光是要拿捏郡主,你这是想拿捏四哥儿?”老太太说着就起身:“不知分寸,贪婪成性,自命不凡……这样的蠢妇,金家是要不起的!回去吧,史家门第高,金家小门小户……高攀不起。”
大太太急了:“娘,铮哥儿和钟哥儿得要脸面,菊姐儿梅姐儿将来还要婚嫁……”如何能出这等丑闻。
“你的儿,你的孙,为何要让旁人妥协?你若真顾念他们,有的是办法。那庙里收居士,一包药下去也便病逝了……与你儿子的脸面无妨碍,也与你孙女婚嫁不相干……”
大太太:“……”
老太太扶着扶手站起来:“不是这家里容不下你,是你容不下这家里……”说着,就喊道:“备车,回镇上去。”
金达进来赶紧劝,又落雪了,这大年夜的,怎么回呀?
正跪下求呢,外面脚步匆匆,是送二房和大房俩儿子的随从跑回来报信来了:“……老太太,老爷……太太……宫里下旨,郡主晋公主,父姓改为母姓……”
话音一落,屋子寂静无声。
大太太的声音尖利,眼神惊恐:“……何至于此?何至于此!”
金达冷冷的看着大太太:“而今……你如何说?”再不犟嘴,说贾史王薛了?
大太太满眼哀求的看丈夫:“如何是好?而今如何是好?”
老太太又坐回去了,宫里下旨了,这便不是在家里说气话的事了。
她说:“送史氏回娘家,告诉史家舅爷,就说史家女忤逆不孝……”
大太太不肯,她站起来冷笑连连:“若要送我走,那我便叫嚷起来,我要让天下皆知,郡主到底有多霸道,欺辱婆家长辈,以至于在家中无一立足……”
金达愕然的看着大太太:你是疯了?宫里表态了,这就不是家事!必须先有态度,将你送回史家,让宫里出这口气。
可郡主那么一个灵性人,又怎么会看着你一直在史家呢?给个教训,为了家族和睦,为了少些市井议论,她必回主张将你接回来。
你在家念你的佛,有事避着别与郡主碰面,妨碍什么了?
大家面子里子就都有了,也不耽搁两房的孩子相互扶持。
或者你不想去娘家,暂时去哪个庙里,只说祈福。谁又能知道咱家的家事?难道他们会知道咱们为啥闹那么大,还将你送去呢?
家丑不外扬,郡主知道轻重。
或是清修一年两年,找个由头再回来便是了。为了儿孙,这才是最好的处置办法。
你但凡真的为儿孙考量一分,你都不会硬邦邦的对着干!
金达气笑了:“好!好!太太硬气。”说着,他便站起来,扶了老太太,“娘,咱走吧。”
他之前嫌弃这里的房子周围多是商户,已经在别处买了三列五进院子的大宅子,只盼着四哥儿回京了,便住过去。可谁知道回京后朝廷有了变故,谁敢在这个时候大办喜事?
原本想着,等那位废太子过了热孝,明年秋里再搬。
而今倒是不用了,直接住过去便是了:你不走,我们都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