红宇琼楼129

去林家打探,这事本不难。

可贾珠看着家里备下的礼,心里发沉。这里面有一半都是林家送给贾家的!来回腾挪着用,这是常事。可不能总拿林家的送林家,太难看了。

贾珠带着这些礼出门,并不要家里的仆从,他只他自小跟着他伺候的,而后先去了他置办下的私产,将林家的挑出来。又将他在外面交际朋友所赠的贵重的物件挑一些,添在里面。

将来家族少了庇护,跟姑母到底是血脉相连,只要尊敬着,不求大事,只得些庇护,这却是不难的。林姑父与林妹妹不至于没这个情分。

可要求这些,就得把事做到前头。林家这些东西,他打算将来在林妹妹出嫁的时候,额外给添进去。

因此,而今上门去,其实自家是往里贴了些的。

带着重礼登门,一到门口就见林家的管家在门口等着:“想着表少爷该来了,老爷打发人回来说,先在家候着,留顿饭。他下了衙才去打听,回来的许是晚一些。”

贾敏在正堂等着,等侄儿近前来,这才拉住急问:“满京城已然是传遍了!老太太可还好?”

“瞧着还好。”贾珠扶着贾敏去坐:“姑母安坐,勿要焦急。大伯与二老爷……也犯不下杀头的罪过来。只要不杀头,便是合族流放去,这好歹是条活路。”

贾敏摆摆手,心都揪成一团了,“一个个娇生惯养,如何能吃的了流放的苦?”

“到了那个份上,不吃也得吃了。”贾珠平静的像是在说旁人家的事,“因果报应,谁能逃脱呢?”

说着,便又道,“老太太打发侄儿来,侄儿不得不来。可还是要劝姑母一句,路行至此,已然到了尽头,便是使尽全力拉扯,前面悬崖峭壁,站在风口之上,哪有不摔下去的道理。谁拉着不撒手,谁跟着往下掉。您身后牵着林姑父和表妹表弟,您若拽着,毁的更多。

而今,多在远处站一个,将来才能多一个帮衬家里的。祖母以夫家为重,姑母亦当亦夫家为重。姑母,时移世易。如今不是贾家好,您才能好。而是您好了,贾家往后才能活的下去。此皆乃侄儿肺腑之言,望姑母三思而后行。”

贾敏拽着侄儿的胳膊:“我的儿啊……骨肉相连……姑母知你说出这话心里有多难。这这事当真是……能要了咱们娘儿俩的命。这一家子就活了你这么一个明白人……”

黛玉站在外面,裹了裹大氅,悄悄离开了。

她手里攥着六王叫人送来的信,舅父们皆有参与卖官鬻爵之举,此乃治国公府之人检举,北静王府审理,千真万确。

马尚安排旧部,需得地方官员配合将其旧部身份清洗干净,而后杀良冒功朝上报功,贾家再求北静王,在地方武官的任职上屡屡违规。

贾家在营缮司、军器局根基深厚。军器局属兵部,营缮司属工部。

军器局负责制造兵器,荣国公、宁国公俩兄弟,在随太|祖打天下时,便曾负责过此事。营造工匠多为他们招募提拔,后外祖父又曾主理过一段时间。

而兵器对于军队的意义不可估量,兵器的配给都需要军器局调配。

六王在信中说,便是遵旨调配,但亦有诸多限制,需得军器局把关。比如,旧兵器该更换,军器局若是认为不到折旧换新的份上,那你就继续用你的旧的。

再比如,今年内更换,但三月更换和年底更换,这差了大半年,会耽搁许多事。若事不好办,会叫将领在军中丧失威信。

这些才是贾家人脉根底。

黛玉琢磨着,便慢慢懂了:二舅父在工部,蓉儿媳妇养父秦业是营缮郎,在营缮司,属工部。营缮司是掌管皇家宫廷、陵寝建造以及修理等诸多事务的,但归根结底,还在于一个——工!

无论是兵器还是营缮,都是如此。

所以,宁荣两府一直在了不得的大事里。

工部员外郎贾政——工部营缮郎秦业——秦可卿——宁国府——贾敬——废太子!

秦可卿不是贾家想高攀娶回来的,她是宁国府投靠废太子的纽带。这一投靠,废太子要的是兵器!

所以,贾敬死了!很突然的就死了。只有他死了,贾珍和贾蓉才能活。贾家两府都能逃过死劫!

可从这个套子里逃出来,却没想到还有一条连着北静王府的线。这不是求北静王帮忙,而是替北静王笼络人脉呢!

想到此处,她悠悠的叹了一声,罪责若此,本也救不得了。

将信收起来,便有前院来报,说是宫里来人了。她还纳罕:王爷才送了信,怎生又派了人来。

可一见竟是叫黛玉怔愣住了:“表姐?”

元春形容消瘦,脸上带着苦涩的笑意:“表妹。”

“快——快进来坐!”黛玉忙道,“大表兄正在府上。”元春料到了,她跟着坐下,而后沉默着,直到黛玉将手里的茶递过去,她才恍然了一瞬:“莫要忙了,我来……想跟你说说话。”

黛玉坐过去:“父亲尚未回来,我也不知境况究竟如何。但我想着,只要人活着,就总也是好的。”

元春转着手里的杯子:“我知,别人救不得贾家。”

黛玉:“……”

“可便是救不得,总也得一救。”元春说着,语调便艰涩了起来:“自我出声,祖母就待我与别个不同,对我处处疼爱。逢人便说,她家大姑娘是有福运之人。可时运至此,奈何!奈何?”

黛玉:“……”她低声道,“此非大姐之过。”

“可挽救家族,却是我之责。”元春轻笑一声,“父母生养于我,祖母教养于我,家族培养于我……我岂能弃他们而去?”

“可已然无法可想了。”

“我知!”元春深吸一口气,“此次来,便是想寻你问问。这两日在宫中,多听闻蒙国之事。又有蒙国欲联姻于北境,好似亦有联姻朝廷之念。”

说着,她便站起来,“若表妹能打听,不拘是从公主那里打听,还是从六王那里打听,请帮我问询一二。家中这案子一时是审理不完的……若是朝廷需得联姻,我愿远嫁和亲,为朝廷分忧。”

看在我肯为朝廷分忧的份上,是否能罪不牵连。若要流放,谁犯罪流放谁,能在京中给予家人族人以安置。便是抄家,也莫要将他们赶至荒蛮偏僻之所。一家子老幼妇孺,那般是活不下去的。

“哪里就活不下去了?”贾珠跟贾敏说,“罪臣家眷,流放边陲,并非只死路一条。家中子弟若是肯用功,一样能建功立业。当年老祖宗难不成不是战场上打下的这基业?而今不过是恩泽用尽,需得重新再来而已。”

贾敏静静的听着,攥着侄儿的手未撒开。

“我与太医王川有些交情,之前提了一次,想将兰哥儿送至王川门下,学些岐黄之术。军中亦有军医……”此不用上战场征战,“哪怕有些学医的名头,便是流放了去,也正好借了王家子弟的名头,送到军医身边当个学徒……”

贾敏不住的点头,这是个法子。

“侄儿与驸马有些交情,虽厚颜了些,但真到了要紧的时候,只能求上门去。宝玉与环儿,侄儿也有安排。金家有一婿,乃是兽医出身,牛马之官。侄儿想宝玉与环儿拜师,学个兽医。将来流放了,去军中医马……”做的好了,难道不能晋身?

不过是要吃些苦头罢了!

“祖上不清白,三代不能科举。我父犯罪,到了兰哥儿这里正好第三代。扛过这三代,到了兰哥儿的孩子这一代,许是家业又起来了也未可知。”

贾敏泣不成声,这般谋划,可谓是破费心机了。将他能用的人脉,能想到的关系都用到了:“珠儿,你若当家,贾家不至于将来落寞了去……”

能活着就好,不过是走一步看一步吧!若不然,一府的妇孺依托何人?

林如海听了几句,便掀开帘子进去了。

进去之后,对贾珠可谓是和蔼,至少他是想着接受现实,怎么能靠自己站住脚,活下去。能这么去想,可谓是殊为难得了。

林如海摁了摁对方的肩膀:“坐!坐下说。”

贾珠坐下了,林如海这才道:“此案三王亲自审理,便是六王也打探不出个所以然来。但是,确实是一时半会的定不了罪。未雨绸缪,府里的将来你确实得想好。”

意思是:无能为力,接受即将到来的命运吧。

贾珠并不意外,干脆就起身:“那侄儿先告退,家中等的急。”

好!

林如海亲自送了贾珠出去,才一折返,便看见黛玉与元春相携而来。元春未多言,“姑父,莫要惊动姑母了,我这就告辞。”

林如海以为这是要追贾珠,便不曾拦。谁知人走了,才听女儿说元春的打算。这都是什么主意?谁允你联姻了?又凭什么得你联姻?

再说了,驸马给皇上的密信里不知道写的什么,皇上的心情很好。今儿皇上还说了娶媳招婿的话,若是蒙国真有意联姻,那也是嫁女儿过来,送儿郎过为婿。怎么可能送她去联姻?

罪臣之女去联姻?蒙国不傻。

林如海问说:“这兄妹俩竟是没商量好不成?”

“并未碰上,大表哥不知表姐来了,表姐不欲家中知她的打算。”

林如海只撂下一句话:“胡闹!再要来问,便回她,朝廷绝无主动送女联姻之意。”趁早打消了这主意的好!

黛玉低声道:“……老太太教养女孩……与别个不同!”不管是对我母亲,还是对大表姐的教养,都算是有过人之处的!她们心心念念着家族,这难道不是老太太的能为?